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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过去的十年, 每一个清晨对于沈疏珩来说都是一个黑暗的开始。

睡梦之中,他有时还会感觉到短暂的解脱,然而清醒的时候, 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从来都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意思”, 只有仇恨和怒火在支撑他前行,到了后来, 那些怒火又变成了对财富和力量疯狂的掠夺, 变成了惯性的算计。

渐渐的他拥有了他需要的一切,他终于可以复仇, 回过头来看过去的十年,似乎只有在目标最终达成的瞬间, 他获得了短暂的快感。

但那只是一种机械的快感,代表着他终于可以从一段地狱般的时光解脱出来, 但和“快乐”与“幸福”毫无关联。

但,就算解脱出来又怎么样呢未来还是如从前一般昏暗。

就在他已经确信, 自己将在这种昏暗之中度过此生的时候,他的生命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光芒。

调皮而灵动,后来渐渐变得越来越耀眼。

他想要将这光芒抓在手心。

后来, 他的光芒对他说,他爱他。

他曾经从未奢望过的场景如今也变成了现实, 他的光芒此刻正安稳地窝在他的怀里, 毫无防备地贴近他,依赖他,陪他一同迎接清晨的太阳。

人生完满, 再无奢望。

如果可以,他愿意让云彦在他怀里睡个懒觉,临近中午的时候再一同起床,一起在餐桌边享用美食。到了下午,他们也许可以到庄园之外去散步甚至奔跑。

然而今天恰好是一个好时间,应该去做一些对云彦更有意义的事。

他捏了捏云彦的脸,看着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撒娇“还想睡”

“起床吧,”沈疏珩说“今天正好是余婧潇女士去福利院做义工的日子。”

云彦瞬间清醒了很多。

余婧潇,就是“乔思谕”的母亲。

“我我我我才刚回来”云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能不能改天”

其实他很想见母亲,但是心理准备却总也做不好。

“平时想见她,合适的机会很少,这次错过了就要等下个月了。”沈疏珩解释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想让云彦多睡一会儿。

下个月又太久,而且还指不定会有什么事,云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今天就去,于是赶忙起床。

之前沈疏珩给云彦看过了余婧潇的资料,资料中的余婧潇和云彦印象中的已经大不相同。

在云彦的记忆中,前十六年,余婧潇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

她出身平凡,然而十分漂亮,从初中开始就是校花,乔思谕的好容貌几乎就是遗传了她。与此同时,她又聪明好学,到了大学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后来和乔思谕的父亲相恋,毕业之后很快就结了婚。

乔父曾对她痴迷过几年,但就在乔思谕初中的时候,乔家遭遇危机,余婧潇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帮不上,那次之后,乔父似乎忽然从他的“浪漫主义”中回过神来,开始觉得余婧潇空有一张脸,却没有帮他一起支持乔家的力量。

夫妇两人之间开始产生裂隙,直到乔思谕刚上高中的时候,乔父恋上了一个女老板,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精神出轨阶段就直接跟余婧潇坦白。

在此之前,余婧潇早已发现了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裂痕,原本一直幸福的两人那两年一直争吵不断。她崩溃过,绝望过,而到了乔父向她坦白的时候,她反而什么都没说,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就是离婚,余婧潇没要太多的财产,连乔思谕都被判给了乔家。

从决定离婚之后,她就表现地浑不在意。

如果不是曾经看见过母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乔思谕可能一直以为母亲不在意。

但是,哭泣也不能泯灭她的坚强,这次离婚彻底将她从小女孩的幻梦中揪了出来,打醒了她,让她直面这世界的残酷。

她很快就逼着自己接受了这种残酷。

离婚之后,她得到了部分财产,但也没有挥霍,而是租住在一个普通的民房中,凭借自己的学历和些微的人脉,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乔思谕虽然被判给了乔家,但他已经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反正他爸也常不在家,他晚上就在家里住,但午饭晚饭总是陪着母亲一起吃的。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能一直陪着母亲,直到她走出过去的阴霾,却没想到,就在父母离婚几个月之后,他就因为救沈疏珩而死。

沈疏珩将后来的资料拿给云彦看的时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对于余婧潇而言,她原本以为离婚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磨难,却没想到之后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她。

得知儿子的去世,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几乎无法支持,最终,反倒是她年迈的母亲将她拉出了那个泥沼。

乔思谕的姥姥是个忠实的佛教徒,虽然也悲痛难忍,大病一场,但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之后就总是宽慰女儿,说乔思谕为了救人而死,一定会有好报,来世一定会生到一个幸福的人家。

余婧潇虽然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悲痛之中,人总要找到一个支点,无论真假,她想要的,只是说服自己,将自己从黑暗的漩涡中拯救出来。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

余婧潇虽然从始至终没有信过佛,却常被母亲拉去参加一些佛教活动,后来认识了另一个居士,那人是一个大型慈善机构的理事会成员之一,了解了她的经历之后,问她愿不愿意到慈善机构工作。

余婧潇同意了。

这一次,她找到了真正的支点。

而今,她已经成为了那个慈善机构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致力于改革和优化慈善运营模式,不断追寻着属于自己的“意义”,也让那种意义支持着自己前行。

直到五年前,她终于和另一个男人重新组建了家庭,资料显示她现在有一个继女,后来还生了一个自己的女儿。

沈疏珩之前已经联系过这里的负责人,负责人听说是他们的时候十分惊讶,但同时也很犹豫。而当沈疏珩表示两人只是想要来做一天义工,并没有媒体跟随,负责人这才爽快地答应了。

儿童福利院距离家里有些远,云彦和沈疏珩到达那家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十点,还要先去负责人那里报到。

在去往负责人办公室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个活动室,透过窗子,云彦看见了那个正在教孩子们做手工的中年女人。

看到她的那一刻,云彦几乎立刻就走不动了。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立刻就认出那是他的母亲,虽然她已不再年轻。

曾经的她养尊处优,大学一毕业就有了乔思谕,在乔思谕十六岁的时候,母子两人一起出门,她还总是被当做乔思谕的姐姐。

而现在,十年过去,她比曾经苍老了太多,脸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云彦一阵心酸,眼眶渐渐红起来。

手被人轻轻握住,云彦转头,就看到沈疏珩沉沉地看着他。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出不了声,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哽咽。

“走吧,”沈疏珩低声说“今天会见到她的。”

云彦点了点头。

两人在负责人那里报道,将带来的尿不湿、米面和油交给负责人并且登记过后,就开始了一天的义工活动。

上午的工作,就是到活动室去做助手。

两个人既然来了,自然要服从安排,负责人说现在需要一个人去做余婧潇的助手,另一个需要帮忙打扫卫生。

云彦陷入两难。

他当然想见母亲,但是要他单独去见自己的母亲,云彦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慌。

沈疏珩要是在身边,他还觉得自在一些,至少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而自己一个人面对母亲,他总觉得无所适从。

“不、不然我去打扫卫生”云彦跟沈疏珩商量。

想想沈疏珩的成长历程,云彦觉得他恐怕从小到大就没扫过地,他也实在无法想象沈疏珩去帮忙扫院子的样子。

沈疏珩却摇摇头“我去,你去陪孩子们。”

他的潜台词是陪你母亲。

他们此行的目的并没有告诉负责人。

云彦点点头,还是有些紧张“你、你会扫地吗”

沈疏珩笃定地点点头“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让家里的佣人教过我,而且在院子里试过了,你放心。”

负责人“”科研大佬就是不一样,人生还真是十分专注呢。

只是,他忽然对这两个志愿者的服务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午饭的铃声一响,孩子们都开心地去往食堂。

沈疏珩到达食堂的时候,云彦正和余婧潇一起给孩子们盛饭,余婧潇跟云彦说了什么,云彦僵硬地点头,又递给她一个碗,还差点没拿稳。

沈疏珩已经好久没见过云彦这么失常的样子,洗了手走过去,跟他说“我来吧。”

云彦连忙点点头“我去帮忙喂那些小孩子。”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余婧潇这是第一次和沈疏珩打照面,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直到面前的孩子委委屈屈地叫她“余阿姨”,她才缓过神来,赶忙给孩子盛了米。

“是你啊。”余婧潇知道自己失态了,语气中带着些歉意。

沈疏珩问“您知道我”

“最近泊灵科技的发布会那么火,我知道也不奇怪啊。”余婧潇柔和地回答,笑得却有些勉强,眼神带着些闪躲的意味。

沈疏珩点点头。

后来的时间,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沈疏珩却在静静观察她,发现她的目光似乎在刻意避开自己,心中似乎还隐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情绪。

她记得自己。

她知道,她的儿子就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的。

沈疏珩想到了这些,几乎也开始体会云彦的那种紧张。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决定打破沉默。

他问“这些年,您过的还好吗”

余婧潇握着勺子的手几乎立刻就是一抖,深深抽了一口气,又给下一个孩子盛了饭,调整了情绪,终于看向他,勉强笑了一下,眼中却又带着惊讶“你记起来了”

这次轮到沈疏珩惊讶了。

“您怎么知道我忘记过”

余婧潇没再看他“你母亲跟我说过。”

沈疏珩眼睑颤了颤。

他还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曾经跟余婧潇联系过。但这些可以未来再和母亲确认,现在他只想补上那声迟到多年的道歉。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对不起。”

余婧潇没有回答,手上还忙着,眼眶却渐渐红起来。

眼前的一个孩子捧着碗,睁大了眼睛问她“余阿姨你要哭了吗”

余婧潇赶忙笑起来“没事,呛了一下,快去吃饭吧。”

沈疏珩站在一旁,实在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他很想告诉余婧潇她的儿子回来了,可是又无法开口。

反而是余婧潇,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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