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纵使陆言之心里再怎么强大,但这忽然间听到李淳风的话,也是被吓住了。
他从前只是个村夫,后来有人说他是秦国南亭候的儿子,不过却等着他拿命去救兄长的性命。
再后来,楚郁笙又查到,他可能是南亭候与秦国权贵的私生子。
现在,又有人说他是大元帝国的皇子,这一次又准备将他如何
这一刻,陆言之深深有种被命运束缚的感觉,似乎怎么挣扎也没办法逃出来。
李淳风走过来在后面的空椅坐下,“每一个附属国,只要新皇上位,总会派出皇子往大元京都,作为质子。比如咱们大齐,被送往大元帝国的,是大皇子。而当年与秦国皇子一起去大元帝国的,还有南亭候府的小姐尹星月。”
尹星月有个庶姐,名叫尹荼。相貌不但出众,甚至才能惊人,让许多才子能人都遥不可及。
这样出色的女人,普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也就是当时的大元太子了。
但是不巧,太子不喜欢她这种聪明过份的女人,反而喜欢那小白兔一般需要保护的尹星月。
不过碍于尹星月身份,终究是没有办法迎娶入东宫,便将其安排在一处别院。
可是期间,那尹荼不知用什么手段,与太子有了那扯不掉的关系,甚至一度害得太子险些丢去这储君之位。
后来尹星月有了身子,尹荼也透露出自己同样怀有身孕之事。
就在临盆之际,太子却被派出使大洋彼岸。
无暇顾及这姐妹俩。
就有了星月夫人难产生下死胎之事。至于这位心狠歹毒的尹荼,则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太子归来已是半年后,星月夫人再孩子死后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
南亭候没了嫡女,这庶女尹荼便带着儿子回了秦国。
至于她为何能将孩子带回去,到底是太子不愿意承认这儿子的身份,对她厌恶至极。但不管如何,这孩子终究是元国太子党血脉,秦国不但不敢笑话南荼未婚生子,反而还要因为这孩子而多给她几分脸面。
她也顺势借着儿子的身份,接替了尹星月的位置。
现在,还继承了南亭候的爵位,手握着秦国大权。
但不幸的是,当初尹荼生下的这个健康儿子,直至几年前,就开始频频发生风寒,如何也治不好,尹荼自己也懂得医术,便自己制定了一套法子,但却要至亲之人的脐血,或是脑血。
大元帝国现在的那些皇子,她当然不敢出手。
所以才找上陆言之。
“你告诉我这么多,是想说我就是当年星月夫人生下的那个死胎”陆言之听得仿若别人的故事,因为他根本就不信。
此事太过于离奇,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李淳风点头,“你的确是星月夫人的儿子,当年星月夫人也并未难产,而是被尹荼用了些手段,听说你出生之时,浑身青紫,也没了气,所以嬷嬷便将你丢了。实则是被尹荼的人带走,送到这偏远的大齐,扔给一个乡下人抚养。”
那尹荼的本意,大约是恨透了平凡的尹星月不但身来比自己尊贵,还抢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所以要让尹星月唯一的孩子受尽这世间苦难。
但是,谁想到她大抵是坏事做的太多,儿子得了怪病,只能来找这陆言之。
纵使她对下面的人说这陆言之也是自己的儿子,但终究还是露了马脚。
“我是上一次在京城的时候才留意到你身份,也就通知了大元京都那边。”李淳风并没有隐瞒,也变相告诉他,风先生的身份。
陆言之听到他的这些话,说的这些事情,牵连甚广,跨越了几个国家,他却能这么清楚,心中不由得有个大胆的猜想,“七星司,只怕真正听命的,是大元帝国的皇帝吧”不然,一个齐国七星司,怎可探查到这么多秘密
李淳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坦白道“不错,正是如此。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大齐如此着急推行新政,削藩夺爵集中兵权,正是因为大元帝国起了一统这天下之心,只有真正的掌握了所有的兵权,齐国才有资格与其他国家联盟,一起对抗大元。”
秦国,也不过是大元帝国这一统天下走的第一步罢了。
只是陆言之听到李淳风的这些话,却是忍不住笑起来“呵,这不都是无用功么有七星司在,齐国的动向大元帝国那边了如指掌。而且齐国有你们七星司,其他国家难道就没有大元的人么”
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自己一心想要在瞻州做出一番政绩,从天辰国手里拿回三仙岛,替陛下解这财政之危。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这最后终究都是归属于大元帝国的掌控。
自己这一腔热血抱负,将往何处洒
还有这身份
李淳风看着眼前变得颓废不已的陆言之,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这些事情,便是一件,也足以将常人压倒。
所以陆言之现在这幅模样,才是最正常的。虽说对他的打击有些太过于大,但这些事情,终有一日他会知道,所以早些知道又何妨还能早做打算。
陆言之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顷刻倒塌,但是李淳风要离去,他却是察觉到了,将其唤住“这些事,望大哥莫要与海棠提。”
李淳风脚步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这幅模样了,还能顾及妹妹,倒也有些意外。“我知道。”
书房安静如水,陆言之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脑子里将这些事情一件件地掰开,又凑在一起。
他这个身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是更多的仇恨。
照着风先生的话说,元帝将这首战放在了秦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怕其他人都会联系到自己身上来。
到时候,元京里的那些皇子们,岂又能放过自己
而自己这个亲爹,一出现就给自己招了不少仇恨,这让陆言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就是一颗供他有着正当理由起兵秦国的棋子。
他越想越恼,发现身边连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
那些看似效忠于他的人,不过都是因为元帝罢了。
他这样一直坐在书房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荷花的声音“大人,您在里面么”
陆言之一个激灵,猛地想起来,自己过来取书,却久不归,海棠还不知怎样担心呢于是连忙起身,“在,我找到书便回去。”
荷花听着陆言之声音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想,“那奴婢先过去了。”
陆言之也连忙随意拿了几本书,整理好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袍,往正房去。
海棠睡一觉起来,发现去取书的陆言之还没回来,而且时间又不早,便让荷花去看一看。
眼下见陆言之回来,便问他“找什么书,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一面示意他拿过来给自己看。
陆言之那随手拿的,也不是别的,竟然是元国杂记。
海棠随手翻了一下,第一页便是介绍大元的人文风情,看起来有些意思,便道“以后等孩子们成家了,你辞了这官身,咱们就去游山玩水,也去大元国看看,似乎如书中记载那般热闹。”
陆言之现在对大元是何等的不喜,但又不忍拒绝海棠,还是点头应了,“好,以后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一夜无话,翌日陆言之照例去了衙门里。
海棠起来便将荷花叫来,“世子可在府上”
“在呢,方才还说要教小姐们骑马。”荷花回着,不知海棠这一大早找世子做什么。
“你去请世子过来,我在花厅等他。”海棠已起来,准备去洗漱。
荷花怕她有什么大事,也没敢耽搁,急忙去找。
等海棠这收拾好,到花厅里时,李淳风已在此候着了,见了她连忙起身迎出来,“妹妹有什么事情,你婶子不便,在房间里躺着就是,为兄可过去。”
“我还没有那么娇弱,更何况出来走走对身体好。”海棠一面打量着他,见他这气色果然看起来像极了那病入膏肓之人,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病一面问“大哥此番来瞻州,可谓何事”
李淳风原本叫海棠忽然找来,以为是昨晚陆言之露了马脚,所以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自己猜错了。笑了笑“俗话说的好,长兄为父,老三这也到成婚的年纪了,父王母妃到底年长,经不得这万水千山来瞻州,所以为兄代父母之意,前来瞻州,去往陶家替老三提亲。”
海棠的确是有些话想问他,昨日陆言之去拿书拿了那么久不说,拿回来后人还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般。
纵然他百般掩饰,装作像是那没事人一样,但到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海棠如何看不出来想起大哥是那七星司的人,所以才想着找他问一问。
可现在被李淳风提起三哥的婚事,她一下就给忘记了,“可是都准备好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么”
“不必,我明日便启程去陶家,与那边商量好,就在这瞻州办了婚事,不过算着日子,你二哥他们也快到了。”李淳风一面掐着手算时间,又想到了什么“得了,我不与你在这里耽搁了,我得出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空闲宅子,总不能你二哥他们来了,还跟你们夫妻挤在这知州府里,那样像什么话。”
说罢,也就趁机走了。
待他走了好一会儿,海棠才陡然想起,自己是有要事问他的呢
可人都走了,还能怎的更何况他也有要紧事情,不好去耽搁,便瞧魏鸽子跟剑心,见伤势都稳定下来,便放了心。
下午陪着孩子们练琴,只是才听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俩孩子倒是贴心,劝着她回房休息,“娘,风先生说您现在嗜睡是正常的,您先去休息,等我们学会了,就弹给您听。”
海棠很是欣慰两个孩子如此懂事,本来担心有了这个孩子后,这姐妹俩会不会感觉到被忽视所以自己尽量抽空陪陪她们。
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
晚上陆言之回来,她本来想问,可陆言之看起来已十分正常,海棠便想,可能陆言之遇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便也没在多问什么。
殊不知陆言之不是已经将问题解决,而是已经想通了。
事如此,他不能如何,但却想要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关于北安王府的打算他也从李淳风那边知晓了。
老王妃根本没有患什么心疾,不过是先皇给她下了毒罢了。
为的便是将北安王控制住,作为自己的棋子,替自己南征北战。
所以这也是为何北安王哪怕知道大齐皇族不保了,仍旧选择坐视不理,还在提前得知的情况下,先行将家中人都暗中移到了瞻州。
皇室血脉无亲情可言,先皇不当他做真正的兄弟来待,皇位上的侄儿何尝又不是时时刻刻防备着他呢
所以北安王这样做,陆言之倒能理解。
如果自己的妻儿都没有办法保护,还去谈什么家国民族
只是,这天下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权力的争纷,上位者的更换,为何要让他们来受这份人间疾苦要踩着他们的骨头爬上去
别的地方,他是管不得了,只是这瞻州,他却不想就这么放弃,如果可以,战火之下自己想尽力护住他们。
也护住自己的妻儿家人们。
心中有了这个信念,状态自然是总比昨日失魂落魄怀疑人生要好。
而短时间里能调解好自己的心情,到底还是陆言之本身就是个十分重责任的人。
又说那贺飞龙,那日去追击海盗中了陷阱,受了重伤,养了这许多日子,才有好转,人也可以下床了。
且不说当时那被狼牙棒砸得皮开肉绽的后背疤痕是怎样的狰狞,单是他那腿现在都还一瘸一拐。
如今却背着刀来衙门,身后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堆兄弟,见了陆言之就齐刷刷地跪下。
正在处理公务的陆言之转头看着那黑压压跪了满地的人,“贺大人你们这是作甚”
贺飞龙如何也忘记不了,陷入绝境之际,是谁将他们从深渊底下拉出来。
那时候明明天鹰岛的海贼群就在背后追击,陆言之一读书人,一身白衣,负手一人站在那海滩上,为的就是等他们,救他们。
且不说那会武功的人,面对这样的阵势,只怕大都吓得屁滚尿流,独自逃命去了。
可陆言之却留下来与众人一起共生死。
当然他们也没死,因为也是凭着陆言之一人之力,挡住了那上万海贼,不但救了大家的性命,也让贺飞龙看到了希望。
他出身卑微贫寒,自小不是被贵族压迫就是被海贼欺压,他虽然是一步步的爬上来了,可底层还有多少像是他这样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像自己这样好运。
所以他想,如果有一日陆言之能将这些海贼都杀完,那这瞻州的老百姓们,也能过上安居日子了。
他就这点心愿,也是这个心愿让他愿意跪在陆言之的面前。
“我们的性命是大人给的,以后便任由大人驱使。”贺飞龙没有一点不甘心,重重地朝陆言之磕了一个头。
陆言之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听得这话不禁好笑,“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先起来说话。”
贺飞龙这嘿嘿笑着,连忙起身,“那大人的意思,是答应我们了。”然后朝身后的兄弟们招呼,“大家都起来,以后就跟着陆大人干,陆大人让咱们走东,咱们绝对不走西。”
陆言之懒得理会他,只让他将人都遣回去休息了,这才盯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腿“你也回去歇着,待你好了,该你的自然会还给你。”李筠风已经开始在抱怨了,不想理这些琐事,更何况他要与陶家成亲,诸多事宜,的确不好将这瞻州不属于他的事情压在他身上。
贺飞龙见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连连解释,“大人,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至于李三公子那里,属下看着他比属下还要在行,以后属下也不打算在管了,倒是大人身边没有个像样的护卫,不如以后属下就跟在大人身边。”
又怕陆言之嫌弃,“属下虽没有什么绝世武功,也没有什么流派,但就算是凭着这分蛮力,也能保大人周全。”
陆言之哪里需要他保护,真有人来刺杀自己,那武功也不是贺飞龙所能敌的。
但根本劝不住,就只能任由着贺飞龙一瘸一拐的跟在自己身后。
还真有几分做护卫的意思。
转眼,李二公子一家三口也来了,在知州府隔了一条街的一处三进二出院子住下。
海棠也多了个说话的人。
被他们夫妻带来的,还有那韩素素,可见那京城里是真待不下去了。
海棠索性让她跟着女儿们读书,可是才两日她就坐不住,非得去做生意。
如此海棠也懒得再去管。
倒是李二夫人,天天翘首盼望着,表弟能快些到瞻州。
“如今京城里乱成一锅粥,谁家也不比谁家高几分,我来瞻州之前终究不忍心祖母她老人家难过,将表弟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了她。”李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同海棠说到,生怕她责怪自己。
京城的事情海棠也听说了,更何况这削爵哪里有那么容易所以听她提及此事,也只能道“说就说了吧,陛下在削爵,只怕最忙的反而是上官家,如今他们意气风发,就算知道小舟还活着,多半也不会当回事了。”
毕竟世族马上就要没落了,他们上官家作为皇商,只怕未来会是大齐最大的家族了。那南浔寻又有个贵妃姐姐跟皇子侄儿,好不风光得意,岂会将小舟放在眼里
更何况小舟马上就要到瞻州了,这么远上官家能派人来杀他这颗弃子么
却不知,此刻的大齐其实早已经岌岌可危了,毕竟这个时候,大元帝国的铁骑已经杀到了秦国。
指不定下一个就是大齐呢。
秦国南亭侯府一片滔天大火,无数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为首的将领坐在高高的铁骑上,“可确认,南亭候母子就在府上”
“回禀将军,这十天一来,属下等人密切监视,并没有发现他们出门,但凡离府之人,我等也仔细检查过。”
得了这话,为首的将领点了点头。
但也没马上离去,直至两日后这大火将南亭候的奢华一一烧尽,他的队伍才离开。
秦国与大元帝国打仗,那就是鸡蛋碰巨石。
而大元帝国降者不杀,所以铁骑一到,秦皇就主动退位,还得了大元帝国一封圣旨,册封其为秦王,封地就是他脚下这京城。
与此同时,大元官员也纷纷到秦国上任。
至于那传言已死在大火里被烧成灰烬的尹荼,如今坐在精致奢华的船上,正行往天辰。
尹荼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心里却已盘算着,到了天辰,将已什么作为筹码,与之联盟,对抗大元帝国。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男人狠心起来,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杀,更别提说自己这个真心爱他的女人。
但是让尹荼最为愤怒嫉妒的,还是他竟然为了那个死了的贱人,而杀到秦国,毁了自己这么多年亲手为儿子建下的基业。
可那人肯定想不到,自己不但不会死,还会按照原来的计划,用那个贱人的儿子来救自己的儿子。
等自己到了天辰,那里离瞻州,可就很近了。
而他,远在元国,尹荼倒要看看,那薄情寡义的狠心男人,要如何救他和那贱人的儿子
她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甲板上,忽听前面传来两个侍女絮絮低语的声音。
“海上这样颠簸,世子只怕是坚持不到天辰国了。”
另一个侍女也跟着叹气,世子死了,依照侯爷的性子,她们这些婢女,多半是要被陪葬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那从桶后面露出来的熟悉裙摆,吓得犹如筛糠一般,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一面不停地磕着头。
至于说话的那个,早已经吓破了胆子,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尹荼并没有像是这两个侍女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那看似不过十二五六的容颜上,反而带着考究的笑容,然后慢慢的蹲下,动作优雅无比,纤细的食指轻轻地握住说话的那个丫鬟的下巴,然后稍微一用力,抬起来。
另一只手,轻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已经将侍女的喉管切断。
鲜血迸放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满脸嫌恶地松开手,站起身,朝着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没了的另外一个侍女问“想活么”
侍女都快被吓破胆了,哪里还能说话,只是本能的点着头。
然后就听尹荼温言细语地说道“我有个法子,等到了天鹰岛附近,我将你扔下。”
到时候她会想办法让瞻州那边来攻打天鹰岛,这样侍女就会被救到瞻州。
被救来的人,软弱又可怜无助,很容易就博取别人的同情和信任。
想到此,尹荼脸上那笑容越发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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