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和越昭涯走得远了些,直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散去了,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下来。
沈临渊的心里说不出些滋味,望着越昭涯有些惨白的脸色,道“抱歉,我的话似乎一语成谶了。”
当初越昭涯醒来问他,这里是哪里,沈临渊随口胡诌了一句也许是个吃人的村子。
没想到这句话如今却是应验了。
越昭涯回过神来,他看向沈临渊,神色难得缓和了些,“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介怀。”
沈临渊看着越昭涯认真的模样,终于把那句“我没介怀,我就是看你神情郁郁,想逗逗你”给咽了下去,转而露出了嘻嘻哈哈的嘴脸。
“小道长这话说得真好,对几个人说过了”
越昭涯“”
越昭涯根本不想理他
来到王先生的门前,还未踏入,先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走进去一瞧,沈临渊就看见那天的小童,正忙前忙后侍弄着花草。
而王先生正坐在庭院里,身上盖了条毯子,似乎正在小憩。与方才那堪比地狱的血腥场景一对比,这里倒真像是那与世无争的人间仙境。
小药童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是他们来了,便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蹑手蹑脚走到两人面前,轻声道“是来找先生看病的吧,那你们要等等,先生刚睡下。”
正说着,就听王先生带着困意的声音缓缓响起“金洋,谁来了”
“先生怎么醒了。”金洋连忙跑过去,将王先生扶了起来,又将毛毯笼在那人消瘦的身躯上,这才安下了心,轻声道“是昨日新到村里的两位。”
“快请,快请。”王先生的神色有些激动,只说了两句,又猛地咳了起来。
金洋连忙用帕子捂住对方的嘴,几声猛烈的咳嗽后,帕子上映出一滩黑色的血迹。
金洋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王先生缓了一口气,又道“二位见笑了,我们进屋子谈吧。”
沈临渊和越昭涯互望了一眼,接着跟上王先生的脚步,进了屋子里。
王先生坐下后,对金洋说“我肚子有些饿了,你去做些桂花糕来。”
一听先生有食欲,金洋一下子开心了起来,雀跃道“您等着,我马上去做。”
听见金洋出了门,王先生有些怅惘地叹了句“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他也不再打马虎眼,而是开门见山地对着沈临渊和越昭涯,道“我很高兴,你们熬过了第一夜。”
“第一夜”沈临渊一下子拧起了眉。
如果说昨天那只是第一夜,那么接下来,还会有第二夜,第三夜,乃至更多
“是的,第一夜。”王先生慢慢说道“第一夜,如果你没有透露真名,那么它们,就无法进入。”
听到此处,越昭涯忽然眼神一凛,怪异地看向沈临渊。
沈临渊一无所觉,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王先生对这里很了解”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呵”王先生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接着抬手摸了摸脖子里挂着的一个旧香囊,抬手间,沈临渊瞥见他手腕上异常清晰的,深紫色的伤痕,那伤痕,瞧着像是被人用绳子狠狠绑住的,并且看那颜色,那伤痕怕是很新。
“我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他叹了口,缓缓说道。
两百多年
越昭涯惊了一瞬,他能清楚的感知到眼前的老者不过是一个凡人,然而凡人又是如何能有几百年的寿命简直荒诞。
“这话还要从许多年前说起”王先生眨了眨那双浑浊的眼睛,揭开故事的扉页。
起先,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怪事,直到村子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才让人注意到了端倪。
先是忽然有一天,原先死去的人突然又回到了大家的身边,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就连他本人也不记得。
白天的时候,他就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然而到了夜里,他便会开始渴求活人的鲜血。
就这样,村子里的活人越来越少,而“死人”却越来越多。他们不会受伤,不会生病,更不会变老,似乎拥有着无尽的生命,只需要一点点人血,就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
然而天道从来是公平而又冷酷的,很多年后,第一个活死人再次死亡,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再没能睁开双眼。
然而村子里的人,早已陷入这可怕的噩梦里,第二次死去的人就会变成他们嘴里所说的“猪”,吃了猪肉,他们的身体会变得更加康健。
直到有一次,有一个活死人无意间吃了一个外乡人,而那个外乡人在无意中透露了自己的真名,于是,让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这个活死人取代了外乡人,拥有了更加漫长鲜活的身躯。
想要拥有鲜活的身躯,从目前来看,只有两个方法,一吃“猪”,二取代知道名字的外乡人。
这样说来,李二郎三番两次询问沈临渊的名字,也说得通了。
就这样,整个贞明村里的人,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白天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晚上却是食人血肉,不老不死的怪物。
“先生岁数绵长,想来也吃了不少”沈临渊冷笑着嗤了一声。
王先生知道他在冷嘲热讽些什么,可这是事实,他没办法反驳,只是如此说道“也许你们不清楚,白天和夜里完全是两个人,是什么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夜里的你会做什么,也不会想起你是个已死之人。”
“长生之道,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快乐。”王先生喘了口粗气,才将话说完了。
沈临渊并不想和他打太极,开门见山问道“先生昨日想让我答应的事情是什么”
寻常人听了他的这番言论,定是要感慨几句,或者为他们的遭遇打抱不平,而眼前这人倒是直截了当,就是不知是真的心硬如铁,还是早有筹谋。
“那日,有外人在场,我不便多说。”王先生忽然撩开袍子,跪了下去“我求仙人,能将洋儿带走。”
“洋儿是那个小药童”沈临渊回味了一下,突然惊觉“他是活人”
王先生的神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是,他是活人。”
这下,沈临渊和越昭涯都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了王先生一眼。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地狱般的魔窟里活这么久,想来必定有人要时时刻刻护着他而这个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沈临渊眼底的冷芒终于退去几分,他抿了抿唇,将王先生扶了起来,也没有急着应承,只说道“这事,并不容易。”
“我知道。”王先生呵了一声,他抚摸着脖子里的旧香囊,浑浊的双眸里似乎射出了精芒,他有些狡猾地说道“你别无选择,我在你珍视之人身上下了毒,随时都可叫他毒发身亡。不信你便问问他,近来是否心神不宁,你再看看,他的颈后,是否长了朵未开的莲花。”
沈临渊一惊,连忙拉开越昭涯的后领一看,果不其然有一朵未开的莲花,花型娇艳,却只打开了一片花瓣。
“此毒名为五瓣莲,花开五片,就是神仙都难救了。”
沈临渊扯出一抹冷笑,“先生好计谋。”
“我只求他平安。”王先生依旧面不改色。
沈临渊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答应了。”
“多谢。”王先生一直紧绷的神色彻底松了下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能谅解。”
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越昭涯却有所觉,对方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于是轻轻拍了拍沈临渊的掌心,安抚道“我没事。”
说话间,金洋也带着糕点,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真香啊,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王先生笑眯眯地说道。
“先生趁热吃一块吧。”
金洋说着,捻起一块桂花糕,递到王先生嘴边,袖口滑落,越昭涯的瞳孔忽然缩了缩,他的心间有些酸楚。
“我们走吧。”他说道。
沈临渊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于是直起身子,和王先生拜别,走了出来。
出去后,沈临渊也没看越昭涯,只是看着前方道“你看见了”
越昭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愣了一瞬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金洋的手腕上有伤,是被人啃咬出来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
从目前来看,能伤到金洋的,如今看来只有王先生一人,可是如果伤到他的人真是王先生,他为何又如此悉心地照顾对方呢
“没错。”沈临渊点点头,他停下脚步,看向越昭涯,问道“可你看金洋的眼里有恨吗”
亲眼所见种种,金洋定然不恨王先生。
越昭涯想不通,于是抬起眼眸,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明白。”
沈临渊笑了笑,他伸出指尖,点在越昭涯的胸口处,“是因为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唯有情,才可化腐朽为神奇,化不可能为可能。随心而动,才是天意。”
“小道长,你明白吗”
沈临渊指尖下,越昭涯的心砰砰作响。
可是他明白吗
玄灵门的越仙长,修的是无情剑,证的是无情道。
情是什么
他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6000字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