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那副阴恻恻的样子在出了宫门之后, 就被阳光晒化了。
他变得平淡宁和, 像是一位普通的王爷一样,只是有几分贵族的冷傲矜持而已。
但跟在他后面的平喜知道,为了秋猎的事情,慕良这半个月少眠,常常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不到。他睡得少了, 精神绷得紧,火气也就大了, 偏偏到处都有眼睛看着,叫他不能随便恼怒。
那些说太监阴晴不定、将对食折磨致死的话不假,在人面前当个赔笑脸的奴才,日日压抑着,回过头总得找个地方出气。
“真是人靠衣装。”九王爷不屑地哼了一声, 对着兰沁禾小声道,“我小时候去太子府的时候, 他哪有这么威风, 还真是个吴下阿蒙了。”
不止九王爷,恐怕没有哪个王公贵族能接受突然有个太监跑到了他们上头。
兰沁禾没有接话,她仔细打量了下慕良骑马的姿势, 接着扭头问后面的银耳, “吉云膏带了么”
银耳坐在马上,她听到兰沁禾有吩咐便前倾了身子,凑近兰沁禾回话,“已经发给那些不常骑马的丫头了。”
“你那里还有么”兰沁禾又问。
吉云膏治擦伤, 那些不常骑马的丫头腿嫩,这一来回指定在马上磨破皮,银耳每回出来都会发给她们。
她算了算,“药箱里还有一点,不多。主子用的话,奴婢再去问揽月姐姐要一些来”
揽月,殷姮身边的丫头。
“不用麻烦她了,你就把剩下那点给我好了。”兰沁禾看着慕良那一品亲王的队伍,想来也不差这点药,估计是不需要用自己的。
“是。”
慕良打宫里出来,他头一眼就看见对面的兰沁禾,刚刚亮了眼睛,那人却扭过了头去,错开了视线。
他心中一愣,继而酸酸麻麻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时候那么多人看着,确实应该避嫌,是自己方才忘形了,还是娘娘周到。他这么想着,可心里莫名酸涩,有一种自己都瞧不起的委屈。
他忍不住又抬头瞄了一眼兰沁禾,这一回就见九王爷递了一张弓过去,两人握着弓的两头,正说笑着什么。
金秋日光下的那两人看起来是如此般配,一个是万岁爷的亲叔叔,京城里最得意的王族;一个是阁老的女儿,天下闻名的师傅。
他们坐下的马挨在一起,上面的主人也挨在一起,谈笑之间满是青梅竹马才有的放松和默契。
那日兰沁禾去九王府玩,九王爷就说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嫁过来,就算在我府里养你喜欢的侍君又有何不可。
能让九王爷说出这种话,天下大抵除了兰沁禾再无别人。
同九王爷成婚其实对兰沁禾是个绝佳的选择,先皇忌惮兰家,步步紧逼;可兰将军早已放了兵权二十年,现在新皇上位,也早不挂念上一代的事儿了,真正盯着兰家的人不是当今皇帝,而是太后。
如果兰沁禾嫁进了九王府,兰家就再不是威胁,而成了一种皇室助力,到那时兰国骑想要复出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良坐在马上,心中无比落寞,若是哪一日娘娘嫁了九王爷,不知还会不会愿意来见他了。
真要做了王妃,按照规矩妻子是不可经常外出的,他也不好冒然进入九王府,两人恐怕再难相见。
思及此,慕良还是希望娘娘能自立门户、只娶不嫁为好。
众人在外面等到日头渐高,辰时末的时候,才响起了金銮起驾的动静。
那一刻诰命王爵无不低头,又等了三刻,朱漆的宫门后才缓缓移出一片明黄。
东行了。
这一路有个把时辰,前头的勋贵们暂且不提,后面纳兰珏回到了纳兰家的队伍里。
严氏坐在前头车中,纳兰杰骑着马,腰间配了佩剑,看见纳兰珏过来后冷冷地把脸扭向一边,去同右侧的公子说话。
纳兰珏不知道兰沁酥已经敲打过了严氏,更不知道严氏回去敲打了纳兰杰,只以为对方不高兴自己现在过得好了,于是也懒得理他。
“诶,这不是纳兰小姐吗,怎么没有跟着郡主一起”
然而她不说话,左右两旁忽然聚集了目光过来,主动朝她搭话。
“纳兰小姐最近怎么不出来走动,我们大家前两日还想着请你一起吃桂花茶呢。”
纳兰珏茫然回视,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些人,兰沁禾带她去的席,但凡娘娘介绍过的,纳兰珏全都记下了脸,可这些人她确定自己是不认识的。
“娘娘要我背书。”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还是认真答了,“她说秋猎之后再带我出去玩。”
这句话她自己说起来没什么感觉,听到周围的公子小姐耳里则非同寻常。
“娘娘要我背书”、“再带我出去玩”,这得是多受西宁郡主的宠爱才能说出这种话,顿时周围的眼神更加炽热了。
纳兰珏直觉这种目光不太好,但人家到底没做什么,她也不能说“转过头去,不许看我”。
“听说西宁娘娘把正君的院子腾出来给你住,是不是真的”有嘴快的直接问了。
倒是有这回事,纳兰珏点点头,“我不知道,但莲儿姐姐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