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勃勃的文静当然不会放过老赵这个廉价劳动力。
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出门捕猎的老赵那张冷漠的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一如既往随机来到某个地方,将能够带回去的猎物捕捉抓走。
他这次降临的地点是一个临近溪边的小山林,傍晚的天色阴沉沉的, 铅云堆积成鱼鳞状, 想必不久之后这里将收获一场大雨。老赵无声无息挥出网罩,拢住一只鼻端翕动的灰兔,又走到河边打算再打一条鱼或蛇作为附赠品。
他没有打到鱼蛇,反而打到了一个湿漉漉的人。
女性, 身材瘦弱矮小, 脸上皱纹横生, 手指布满老茧,穿着朴素廉价的服饰,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断了气的婴儿。
老赵沉默几秒, 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微弱的颤动,于是带着些加班的不满作出一套标准的急救动作, 在没有压断女性肋骨的前提下, 顺利让她吐出了口鼻中的污水。
“咳咳咳咳咳”
女人呛咳着睁开眼,浑浊的眼球没有丝毫存活的喜悦,麻木如一潭死水。
她第一时间门伸手抓了抓怀里的东西,确定已经断气的婴儿还在臂弯中, 才看向冷漠的老赵, 迷茫的目光像是雾蒙蒙的天空, 充满了无法擦去的阴翳。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赵开口了,声音低哑“你不想活了”
“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女人喃喃道,“对不住, 对不住你救了我,肯定很麻烦吧我没有钱报答我还是想死。”
老赵瞥了一眼她怀里绝没有超过一岁的婴儿“那它呢”
女人本能地把孩子搂紧一点,贴住自己的脸颊,无神空洞的双眼中淌下泪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艰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这是,它的,命”
既然女人想死,那也没必要问她的名字了,老赵直起身,甩了甩沾满泥水的手,像是在说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既然你想死,那就跟我走吧。”
跟他走女人茫然地看过去,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了,因寒冷和痛苦瑟瑟发抖,听到这话本能地慢慢爬起来,跌跌撞撞跟上了老赵的脚步。
既然他说能让自己死,那就跟着吧。
说来也怪,四肢麻痹冰冷的女人行动速度缓慢,她看着老赵的后背走,老赵分明大跨步前进着毫无停下来等一等的意思,女人步履瞒珊却一刻也没有跟丢过,两侧山林的阴翳转瞬即逝,没几分钟就听不见身后潺潺的水声,仿佛已经走了很远。
她身上渐渐有了些力气,没有知觉的麻木手指慢慢曲起,脸颊发寒的冰冷也渐趋消散,湿冷沉重的衣服罩在身上却逐渐回暖,原本已经被绝望笼罩意识不清的大脑也重新恢复思考,坠入河水前灰暗阴冷的人生如一片片破碎的风雪走马观花地闪过。
春娟,你弟弟上学就行了,你个女娃初中过了就成,还有什么好学的你比你弟弟成绩好男孩子嘛,现在不成,以后准比你学得好
父母手上捏着她满分的成绩单揉成一团,夺过了她肩上破旧的书包,把包里她珍惜至极的书本全粗暴地拉扯出来丢在地上。书页散落好几张,其中那张写着乡村老师祝愿她考上好大学的一页被跑闹的弟弟踩过去,留下擦不去的乌黑鞋印。
春娟,你弟弟马上要娶媳妇了,没钱怎么给我们老刘家留后正好,前几天村头的老孙说看上了你,收拾收拾尽早嫁过去吧。老孙年纪是大了一点,年纪大会疼人,你嫁人就知道了。不想嫁你在家里白吃白喝我的,现在还敢忤逆我们了
年纪到了的弟弟被父母安排着建地基房,收拾新家,缺口就用她的嫁妆钱补上。人人都指指点点的说老刘家卖女儿,父母理直气壮的说反正她在家里什么用也没有,嫁出去还方便。她活着就是为了照顾家庭的,不然房子的钱从哪儿来
春娟,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离什么婚打你怎么了,男人哪有不打老婆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嘛也怪你生了个没把的,不然老孙指不定怎么爱呢,还能打他喜欢出去打麻将就让他打嘛,小赌怡情不碍事的。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啊
醉醺醺的老孙随手拾起什么就抽在她身上,不但殴打还辱骂不休。遍体鳞伤的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仓皇逃回娘家,小姑子拿眼角不屑地看她,父母也皱着眉头嫌她丢人,连晚饭都不留就推搡着叫她赶快回去,走之前听见他们说她事多矫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叫她闭嘴可她就是哭,哭哭哭,哭得我心烦,我想打两下警告她别哭了,没想到一下子就没气了都是因为你非要去城市打什么破工,不在家好好看孩子孩子没了都赖你
她抱着六个月被打死的孩子跪在床脚撕心裂肺的哭嚎,闻见男人身上的酒味,听见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和越说越来劲的架势,那一瞬间门她多想抄起火炉旁的铁钳打中老孙的头,但她只是哭着,哭着
忍一忍就过去了、熬一熬就好了、以后会变好的。
听说了这事的家里人纷纷赶来劝,她写下原谅书,不然老孙离婚了要收回给他们的彩礼钱,纷乱话语灌入双耳让她头疼欲裂。
母亲怕她逃跑抓住了她的双手,哥哥替她写下了原谅书,老孙拿来了她等会儿按押的红泥印,父亲在门口给村里亲戚的警察递烟,说她不识字按印就行,几个长舌妇围绕房子边指指点点,说就是她不好好看孩子作孽哟
不知道哪里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猛地挣开束缚,抢走了孩子的尸体,撞开门口的人疯了一般跑出去,奔跑,狂奔,像是将胸口撕裂一般用嘶哑的喉咙嚎叫,她终于没有一点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