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普国进入了酷暑期。因为是温带大陆性气候, 附近也没有洋流, 每一年的夏季都干燥少雨,可是今年的热来得格外猛烈, 正午的气温甚至达到了38°。
图书馆里热得像个蒸笼,我的衬衫都湿透了,裙子里也黏糊糊的,但还是咬咬牙,继续看书。我想在毕业前完成西语考试,还想学习打字和速记。
忽然, 有人坐到了我身边,转头一看,原来是阿瑞娜。她面无表情地趴在桌上, 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姑娘最近喜怒无常的,要么神经兮兮地傻笑,要么苦着一张脸抱怨父亲。
“怎么你父亲又逼你嫁人了”我问。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一语不发。
“不开心就跟我说说。”
阿瑞娜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游魂一样站起来, 无精打采地走了。
阿瑞娜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跟她父亲都敢硬碰硬,这幅样子倒是少见。
晚上回到凯洛林家,厨房里已经备上了晚餐,还有满满一桌水果。
女仆茉莉塞给我一颗李子说“卢卡斯先生今天很高兴, 似乎是赚了大钱呢。”
厨娘不感兴趣地说“先生是商人,赚大钱不是应该的吗”
茉莉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厨娘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犯法吗难怪粮食越来越贵了,都没人管管”
茉莉叹了口气。
厨娘生气道“我们就是被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坑穷的,呸” 她朝正在摆盘的小牛肉上吐了口唾沫,又把唾沫抹平了,对茉莉说,“这是给卢卡斯先生的,等会儿别送错了。”
我和茉莉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不敢说。
天气实在太热了,7点钟的时候,太阳最后一丝光才消失在远方,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双胞胎太能闹腾了,也不怕热,睡衣都湿透了还在扑腾。
我正哄她们睡觉时,茉莉走进来说“安妮,外面有人找你。”
“是谁”
“一个姑娘,说是你的同学。”
来人是阿瑞娜,她双眼发红,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挨打了吗”
阿瑞娜摇摇头,忽然哭道“我从家里跑出来,没有地方去了,呜呜”
“又跟父亲吵架了吧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阿瑞娜搂着我大哭起来。
我拍拍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她哭够了,抽噎着说“明天我要去墨尼本找我妈妈。”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知道,她经常给我写信。”阿瑞娜可怜兮兮地看向我,“你能陪我吗我不想一个人住旅馆。”
这种情况下,我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答应下来。
一小时后,我陪阿瑞娜住进了几个街区外的小旅馆,她仓促跑出来,也没带多少钱,只能将就这种地方了。
房间里很热,还有股发霉的味道,阿瑞娜情绪低落,什么也不肯说。然而我们入住不久后,外面就响起了宵禁戒严的哨声,有人举着喇叭喊“戒严戒严”
我好奇地望向窗外,只见远处街道上有列队在前行,还有人在放枪。我悄悄拉上窗帘,有点后悔刚才没劝阿瑞娜回家。
“阿瑞娜,别伤心了,早点睡吧。”我催促她说。
阿瑞娜抹掉眼泪,点点头说“我去洗个澡。”
她走进浴室,不一会儿,里面响起沙沙的水声。
房间里很安静,我却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偶尔还能听到惨叫和枪鸣。
忽然,浴室里传来哗啦一声响。
我以为阿瑞娜打翻了什么东西,也没在意,可过了一会儿,浴室里传出呼声“安妮安妮”
“怎么了”
“帮帮我我滑倒了”阿瑞娜的声音有些急切。
“我进去了哦”
我推开浴室门,里面的景象一言难尽,阿瑞娜吃身落体跌坐在地上,一片刺目的鲜红正在地板上漫延。
“你伤到哪里了”我扑上去说。
阿瑞娜摇摇头,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得像纸一样。至于鲜血,正一股股地从她斯处流淌出来。
“你你来月经了”
阿瑞娜疼得抽搐了一下,靠在我身上哭起来“怎么办安妮,怎么办”
“没事的,只是来月经了,我帮你找点东西。”
阿瑞娜哭着摇头“不是,不是”
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一时间连手脚都冰凉了,颤抖着问她“你你是怀孕了吗”
回应我的是阿瑞娜痛苦地叫声“怎么办安妮怎么办呜呜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淋浴的喷头还在哗哗响着,地上的血也越来越多。
冷静点得找人帮忙我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跑出去,一楼大厅已经关灯了,黑影中有一男一女正在值班。
“拜托拜托帮帮我们”
“怎么了女士”
“我的朋友,她好像流产了”
两人帮我把阿瑞娜抬上床,她疼得满床打滚,不停喊救命。
我对男仆说“先生,我们得请医生,你们有电话吗”
“我们没有电话。”男仆也是无奈。
“那劳烦您去请一下医生。”
男仆拼命摇头“不行,外面在戒严,还有枪响。”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外面忽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男仆猫着腰逃了,女仆和我吓得趴在了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枪声渐远,我看看床上气喘吁吁的阿瑞娜,无可奈何地对女仆说“你照顾她,我去找医生。”
外面黑漆漆的,家家户户关门关灯,连天上的月亮都被乌云遮蔽了踪迹。
我奋力奔跑着,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面上格外响亮。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有人朝我喊“什么人站住不然开枪了”
我急忙停下来,举起双手,缓缓转过身说“别开枪”
“趴下”那人端着枪走过来。
我只好跪下,又趴在地上。
“为什么你身上有血迹”
“我朋友流产了,她需要医生,我只是出门找医生”
“不行现在戒严了不想被抓就赶快回去”
“求您了,让我去找医生吧”
“回家去你想进监狱吗”
我快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一大队人马正从街尾向这边跑来。
我微微侧头,只见这队人马都穿着葳蕤党的制服,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正在催促“前行加快速度”
我的心狂跳起来,大声喊道“史密斯先生迈克史密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