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家人不是假的。
累看着伊之助从房间里搬来故事书和画册,将它们铺在地板上,一本本地给他介绍着。
“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给我讲故事。”
伊之助举着八百比丘尼常拿来念睡前故事的书,献宝似地对累说“我也可以念给哥哥听。”
在某一天突然也成为了这个家庭一部分的累,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适应一切,不论是对自己身份的认知,还是家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他知道母亲大人每天晚上会给伊之助讲故事,是在来到家中近一周之后。
因为变成了“鬼”的缘故,睡眠对他而言也成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更何况“鬼”无法行走在太阳底下,所以更多的时候,累会在晚上更加活跃。
但新家的生活作息却和普通人类的习惯一样,他们白天醒着,而夜里却要入睡。
累一开始并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于是夜里他虽然待在房间里,却完全不会躺到床上去。
他最常做的事情,是将自己苍白的脸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大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这里是夜里仍然灯火通明的东京,五光十色的灯火照亮了街道,西式建筑的高楼大厦和传统的和风建筑截然不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新奇而又陌生。
直到伊之助穿着睡衣、抱着小枕头跑进了他的房间。
在伊之助的身后,跟着的是手里拿着书的母亲大人。
黑色短发的男孩爬进了他的被子里,将自己的枕头摆在累的枕头旁,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哥哥快来,妈妈要讲睡前故事了哦。”
是他的弟弟,一直在努力着让他能够融入这个家庭。
累与伊之助之间的相处和谐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日常令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也有些意外,虽然存在着过多的差异性,不过总比兄弟间争锋相对要好得多。
八百比丘尼以前也见过,分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们之间却横贯着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隔阂。
因为幼年时期所遭受到的不同待遇,因为兄弟间的不坦率,哪怕到了其中一方临终的那一刻,他们也没能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样的结局无疑是遗憾而又悲哀的。
八百比丘尼一面给他们念着睡前故事,一面回忆着过往的记忆,从那些久远的过去里被回忆起来的身影,与她面前的孩子们重叠在了一起。
在那对兄弟年幼之时,也曾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感情。
他们在小小的、只有三叠大小的房间里玩耍,拉着她的衣袖缠着她讲外面的故事。
八百比丘尼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她的嗓音潺潺如流水。
她面上神色不改,用一贯平静柔和的语调给伊之助和累念完了睡前故事,询问道“伊之助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吧”
闻言伊之助侧过身抱住了身边的累,“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累显然没有预料到伊之助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身体本能地戒备着,尖利的指甲也在同一时间伸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却又反应过来,将那些野兽般的防备悉数卸去了。
伊之助没有任何威胁力。
不仅仅是这一原因导致了累的反应发生变化,也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家人之间是不需要防备的。
这是自累变成了“鬼”之后,罕见地在夜里也睡着了的时候。
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伊之助的生日也终于来临了,在此之前累还特意跑去问了八百比丘尼伊之助的喜好。
白色头发的男孩子站在她的面前,怯生生地抬起脸询问她这样的问题,在脸上就能看出他的紧张与羞怯。
八百比丘尼对待累和对待鬼舞辻无惨时的态度还是有所差别的,她蹲下身看着累,对他说“只要是累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伊之助都一定会喜欢的。”
累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只能坐在家里的时候。
有时天气晴朗,外面吹来的风柔和而又温暖,他虽然不能出去,却可以透过打开的障门看到院子里的景色。
偶尔也能看到院子外的景色形状各异的风筝高高地飞在空中,自由得令他恍惚又憧憬。
后来,有一次从院子外面吹来了一个风筝,因为断了线的缘故,那个风筝就这样掉在了院子里。没过多久,有个看起来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孩子从围墙外探出了脑袋,似乎是想要爬进来捡回风筝。
围墙很高,累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尤其是对方还和自己年龄相仿。
但还没等那个男孩翻过围墙,便有侍女发现了那个男孩的举动,大声呼喊叫来了家中其他的仆从。
最后大概是由家里的仆从们捡起了风筝,还给那个男孩了吧。
或许也还警告了他不要再在宅子附近放风筝。因为累再也没有见过任何掉进来的风筝,也没有见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风筝了。
累想要给伊之助送一个礼物。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之后,他要送的东西也明确了。
他对八百比丘尼说“我想要一只风筝。”
从外面买一个回来是最简便的做法,但当八百比丘尼听到他的想法,表示可以带他出去买一只的时候,累却摇了摇头。
“不会被伊之助发现的,我们偷偷出去,到时候还是能够给他惊喜”
八百比丘尼本以为他是在担心被伊之助提前得知这件事,但在她劝慰了之后,累仍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