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自己的车之后,她每天上下班开自己的车,再也不用受堵车之扰,顿觉有车的日子果然不错。
台里同事看到她的新车,再联想到价格,看她的眼神更加羡慕。
同组的问她车哪来的,她说是中奖送的,大家全当她是开玩笑。
“行了语迟,低调就说低调,还扯什么中奖送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宁语迟也很无奈,就是有啊,不然她这车哪来的
这段时间裴行舟一直没找她,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落得清静,就是有些微微的不适应。
一个人在你身边久了,突然没了这个人,心里都会空一下。
但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就没有,她贪恋不该贪恋的,这是她的错。
七月,她的领导杨姐找上她,说是同台其他节目的主持人这期有事,要请她过去顶替一下。
她人气好,形象也好,加上没上过那种户外实时跟拍的综艺,说不定对那个节目,还有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惊喜。
左右无事,宁语迟也就答应了。
综艺不在台里录制,地点选在隔壁市级县下的贫困山里。
综艺类型是主打关爱农村留守儿童,关注大山空巢老人的,有公益性质。
隔壁市也不算远,开车两个小时,她决定自己开车去。
主要是到隔壁的市区可以坐高铁,进县下入村出村,想坐高铁带东西就不大方便,时间上只能等大巴,也不自由。
因为她是临时替人,跟节目组也不是一起,只能单独前往。
去之前,她买了很多文具书包,还有零食之类的,那些小孩子不容易,她帮不上他们什么,也算尽一份心。
不过节目组在他们那儿拍摄是要给村里钱的,也算给他们带来收益了。
拍摄要进行四天,嘉宾都是明星,有真人秀的意思。
嘉宾们帮那些老人们干活,做饭,跟小朋友做朋友,聊天,照顾他们。
其实主持人过去也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在关键时刻对嘉宾进行访谈,问他们感想等。
宁语迟到了村子里,跟大家简单熟悉之后,就直接开始干活了。
她也没做过农活,也不太会用灶台,但也不娇气,脏抹布直接投入热水中洗干净,一盆盆脏水倒出去,再换成清水,收拾屋子什么的。
总之在劳动中跟这些明星们才熟悉起来。
晚上睡觉自然在村子里,睡前的聊天也是要被拍的。
她卸了妆,直接在镜头前跟嘉宾们闲聊,屋子里几台摄像机立在那,全方位进行拍摄。
等拍完,收到裴今的短信,她已经回到海城了,等她回来跟她见面。
她说好,她后天就回去。
她结束拍摄那天,她给村子里的小朋友们发了自己买来的东西,第一天发东西大家可能不熟,不会好意思来领,最后一天就少了那些生疏。
这些没被镜头拍上去,她不是作秀,是真心实意想送给他们。
发完东西,跟这些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告别,她开车要走,上车前发现轮胎坏了。
问了一圈,村子里没有修车的条件,要修也只能到镇上去。
宁语迟跟其他同事说了一下,有人车上带了工具但不会修,最后还是一个明星亲自动手修的。
那明星三四十岁,演过话剧,演技非常好,人自在随和,又很搞笑,一点没明星架子。
见此情况,他跟那工作人员要来工具箱,亲自给车上了千斤顶,卸下轮胎,又跟其他几个明星一齐上手扒胎,费劲给补上了。
宁语迟特别感谢他,之前就听说过这明星在圈子里人缘特别好,现在看这岂止是好,简直是有人格魅力了。
本来她拍完就是下午的事,发完东西,又修补轮胎,已是日落西山。
其他人还有镜头要在今晚和明天补拍,她的台本结束,就可以回海城了。
想了想,这个时间,开回海城天肯定黑了,不过也没什么,早点回去也好洗个澡。
村子里条件简陋,洗澡都只能用毛巾擦,连着四天没泡澡实在有些难受。
她发动汽车,向村外驶去。
村路坎坷不平,本就颠簸,上了山路,也是崎岖难行,脚下都是黄土。
她开了很久,为了放松心情,她还放了音乐。
然而天公不作美,晴好的天气突然开始下雨,起先雨点不大,她开着雨刷向前,到后来雨势竟越来越大,哗哗砸下来,雹子似的,打在车玻璃上,噼啪作响。
天色渐渐暗下去,原本这个时间是不会这么黑的,向外一看,天空之上那么大一朵阴云飘过来,漫无边际,黑得像要吞噬一切。
她在天空还有一些光亮的时候快速向前开,雨不断在下,雨刷的速度竟赶不上雨水模糊视线的速度,她已经能够感受到道路的泥泞了。
她开了远光灯,山路没车,不会影响其他人。远光灯的照耀下,只见前方砸下来的大雨,已经将黄色土地泡开,高势向低势流淌的,都是黄色的泥水。
轮胎有些陷进泥里,不那么易行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砰砰乱跳,总觉得心里特别慌。
她想起裴行舟跟她说过的话,开车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人一慌,紧张的情况下就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这样才更容易出事。没有开不好的路,只有经验不足的司机。
她把他的教导在心里,所以她咬紧牙关,保持清醒向前开。
不会有事的,就快出山了,很快就没事了。
暴雨如注,黑沉天空突然降下一道闪电,极短的一霎,也可以看到轰鸣惊雷在阴云中翻滚,气势十足。
紧接着,就听几道震裂耳膜的雷声,在天空乍响。
车内音乐是不合时宜的宁静,听了只觉扰人,她抬手关闭音乐,心中是雷响过后的颤动,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这边惊魂未定,下一秒,又是两道闪电,短暂的光将万物映得如同白昼,然而光亮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让她更怕了。
在这个喧嚣的雨夜,只听“咔”的一声,宁语迟眼睁睁看到前方半山上的一棵树,不幸被雷电劈中,正在缓缓栽倒。
缓慢得,像是喜剧电影里,故意放慢的镜头。
可现实不是喜剧电影,树木栽倒也不是慢镜头,这棵树有十米多高,高大,茁壮,此刻离砸在地上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便抓紧这段时间,争取在树倒下来拦路之前,加速冲过去。
她油门踩到底,车轮在泥里快速打转,溅得哪哪都是,重力加持,大树倒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落下,她专心看向前方,奋力向前开
终于。
她赶在大树砸下之前,开过了它会砸中的地方。
宁语迟呼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然而下一秒,只听“嘭”一声巨响,她感到一阵山崩地裂式的摇晃,头磕到车玻璃上,头晕目眩之间,她听见稀里哗啦一片脆响。
车子直接熄了火。
雨势越来越猛,她晕倒在方向盘上,额角流了血。
风顺着被砸碎的玻璃,携着雨灌进车内,浇在真皮座椅上,稀哗声不绝。
她感受到身后丝缕的凉意,还有被风吹过来的雨,她强撑着坐起身,回头去看。
车后没有远光灯,光线晦暗,她看到车子后排,破碎的车玻璃之外,粗壮的树木直接砸在车尾。
被雨水打湿的树枝直接伸进车内,巨树在黑暗中辨不清真身,像山海经中的妖兽,趴在车身上挪也挪不走,随时会跳起来害人性命。
她躲过了巨树拦路,以为躲过了被巨树砸中,却没算准树会直接砸烂她的车。
暴雨不断被风灌进车内,没了那层玻璃阻碍,雨声也变得直观。
她从不觉得落雨好听,这一刻更像是绝望的序曲。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她顺着远光灯能照到的地方向前去看,泥泞的雨水顺着高高的山势落下,混着那些本就不实的泥。
前路泥泞,车被大树砸坏,她额角磕破,头脑昏昏沉沉。
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总会出去的,一定会出去的。
她伸手发动汽车,这一伸手才发现,原来她的手都在抖。
不止是手,她浑身上下,连心尖都在发颤。
那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被困山中的绝望感笼罩着她,假如今夜出不去,她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等雨停吗
车子启动,她踩下油门,争取开走。
然而车尾压着那么重的巨物,外面土地本就泥泞,车尾被砸的直接陷进泥里,怎么开都开不走。
她卯足劲儿,拼命向前开,可是车子非但纹丝不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轮胎在泥里的粘着感。
不像在泥里,更像在沼泽中。
她试遍了都没有办法,心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崩塌,她彻底泄了气,气得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手磕得痛,宁语迟当场疼出眼泪,然而这一哭,就像一个多小时以前突然下起的小雨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凶。
她困在车内,害怕得浑身发抖,心跳狂乱,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办。
被绝望笼罩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裴行舟的电话,就像上次在电梯里,她只是想听到一个声音,能够让她感到心安的声音。
铃音响了一声又一声,她不住地呼吸着,怕得手脚发麻。
她怕身后坐着什么可怕的怪物,或者,害怕山势被雨水冲刷着,一旦遇到山体滑坡,她今晚恐怕就要葬身山崖。
死亡的恐惧围绕着她,她的心高高吊起,祈祷裴行舟快点快点接电话。
可是他这么久都没有接,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错过呢
她绝望得更想哭了,哪怕在这样的雨夜,她的哭还是无声的,眼泪跟雨水一样停不下来,她怕得快要发疯。
“喂”
车内蓦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宁语迟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她颤抖着问“裴行舟真的是你吗”
“是我。”他的声音有些意外,再一想她的声音,他的心头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他问“迟迟,你怎么了”
“裴行舟我现在好怕,我真的好怕。”听到他的声音,她明明是安心了的,可是他担忧的话语,却像是一个开关,她的泪更加止不住,哭得牙根都没了闭合的力气。
“你别怕,不要怕,我在这里。”裴行舟心里急得像被火在烧,可他不能被她听出来,他怕她听了会更害怕。他说,“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告诉我,我来解决。”
宁语迟用鼻音嗯了一声,带着哭腔,她握着手机,害怕得回头向后看,同样的场景,她不知看了多少遍,还是忍不住回头。
“我被困在山里,下了好大的雨,树、树砸了我的车,我走不动了,我现在在车里,玻璃也被砸碎了,我差一点就死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在抖,后怕感不断萦绕在她心头。
她觉得自己自作聪明,哪怕被拦路,掉头危险,起码也有自由的可能。
自以为能冲过这棵树,到头来被树砸中,她动都动不了。
裴行舟闻言,急得在飞机上站起来。
他少有失态的时候,他站起来,一旁的郑才看出情况不妙,也跟着站起来。
空姐看到,连忙过来问“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裴行舟心急如焚,什么都没说,当即起身下了飞机。郑才见此情景,不得不起身跟上。
脚踩在地面上,他对宁语迟说“等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宁语迟那颗慌乱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感到了一丝安稳。她颤声问“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我不会扔下你不管。”
说完这句,他又问“你现在在哪”
她报了地点,然后说“我在去这儿的山路上,就在半路上。”
“好,你等我。”
“嗯那你去忙吧。”
“电话不用挂。”
“什么”
“别挂,我陪你说话,一直陪你。”
她听见他在电话那头,让郑才给司机打电话,叫司机掉头回来。
没多久,车就回来了,裴行舟让那司机自己打车回去,然后带着郑才,一路开车向隔壁市飙车速。
她听见电话那边,导航不断提示裴行舟降速的声音,她心中像被注入一股定心剂,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怕了。
裴行舟不断跟她找话,他说起最近的事情,原来他公司一个景点出了事,差点死了人,还有其他景点搭建成,他需要亲自过去查验,总之一个地方飞另一个地方,忙得焦头烂额,吃饭睡觉都要偷时间。
聊得好好的,她手机突然叮一声,传来低电量提示。
只有百分之一了。
她被迫挂断电话,然后给裴行舟发了个定位,再然后一个人困在车里,看着窗外倾盆暴雨,雨刷不断摇摆也扫不清的夜幕沉沉。
身后仍在灌风,她有些冷,一个人缩在座位上,十分无助。
眼泪还在流,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凶了,只是偶尔,偶尔她还是会突然回头看一眼,看看身后有没有令人害怕的妖魔鬼怪。
她不断看着车里的时间,心里反复在盼,盼望裴行舟能够从天而降,然后把她从车里救走。
可是今夜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开车肯定非常不安全,她又想他不要太快,那样会出事。
她在脑海中回想从前的旧事,想起了好多好多。
从前过得不好,她连哭都不敢,只能假装去厕所,在里面躲起来哭。
然而叔叔婶婶明知道她在里面哭,也不找她,随便她哭也不管。
只有在想用厕所时,才会过来拍门。
还是骂骂咧咧的“怎么,死里头了以后打算在这儿住”
她就洗把脸出来,也不跟任何人对视,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对着爸妈的照片,继续偷偷地哭。
她无比想念他们,但也明白他们不会回来了,有时她甚至想,为什么自己没有跟爸爸妈妈一起死掉呢那样他们也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团聚,也不会继续活着挨骂受苦。
后来跟裴行舟在一起之后,再想起这些,她忽然有些庆幸,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会遇上他了
就连分手这么久以后,她在害怕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想向他求助。
尽管,他并不一定能帮上自己什么,她只是想求一个心安。
她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她依赖他太久,可能戒不掉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讨厌,在给人添麻烦,现在给他打电话,以后呢
而且,他凭什么要接受她的求助,因为他们以前好过
她又被另一种不安折磨了起来,跟害怕交织着,心里头七上八下,怎么也平静不了。
她想东想西,想了很多事,暴雨砸在前挡风玻璃上,那声音骇人且烦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亮起两道巨亮的灯光,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她那颗湖水般的心立即翻泛起波澜,她赶忙关了自己车子的远光灯,心头雀跃着,焦急地看着前方那辆车向自己逼近。
车头在距她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对方关了远光灯,再然后,她看到一道人影从车中出来,疯了一样跑到她的车边。
大雨浇在他的身上,他连伞都没打,身上很快湿透。
他拉开她的车门,不待她开口,他立即俯身,紧紧拥住了她,那力道太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勒得她要喘不过气。
湿意隔着衣物传到她身上,大雨顺着车门刮进来,浇在她身上更冷了。
面前的男人浑身冰冷,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似乎是在怕。
怀里的女人是柔软的,是真实的,他没有错过她,没有再一次地,让她陷入绝望。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敢呼出一直屏住的那口气。
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开口。
“迟迟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天空又亮起一道闪电,她的手缓缓地,反抱住他的腰身,手臂触感湿冷,他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
一切回到原点。
像是当初,还被困在电梯里的时刻。
她多么希望他能来救她啊。
可是那时电话一遍又一遍打不通,她害怕得眼泪流干,到最后电话关机,她什么都等不到,只有无边的黑暗,以及无边的恐惧。
她后来做了很久的噩梦,她梦见婶婶因为一件小事而骂她,要把她关到卫生间里。
梦的场景总是跳跃的,她以为她被关进卫生间,可是周围竟变成了幽闭的电梯,裴行舟居高临下站在外面,漠然按下关门键,切断了电源。
她像被关在棺材里,没有人救她,也没有人要她,连同那颗心,都跟随这个铁棺材被埋进土里。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劫后余生的时刻,他赶在紧要关头放下一切来救她。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没有抛下她,也不会抛下她。
宁语迟的泪水缓缓流下来,她哽咽着,轻轻闭上眼睛。
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能够归于原位。
她嘶哑着,回答裴行舟的话。
“我知道。”
还有什么,能比他在更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