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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看戏与演戏

有心人的谋划,在旁人看来就是始料未及。

镇国公府门外充当天子仪仗的两百龙吟营甲士显得有些多余,等他们冲进来护驾的时候,营官萧静岚已经持剑挡在面不改色的元玺皇帝身前,而三位不请自来的蒙面刺客,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陈家祠堂前这些人近乎相当于大周多半个朝堂,站成一个杀机明显的三角形阵势,其中一个顶角距离脸色铁青的宁王殿下只有不到两丈距离,首当其冲。

在朝堂眼里,江湖人始终是桀骜不驯的粗野性子,即便是太平盛世,每年想要潜入宫城刺杀天家贵胄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以往有司天监声名煊赫的第一高手陈仲平以及贵为国师的空相神僧坐镇京都,谁也不敢太过造次罢了。

同样是十一品凌虚境修为的太医令,却不至于让江湖太过忌惮,一来是楚鹤卿那柄竹剑蜻蜓历来极少在人前显露,听惯了种种夸大其实传闻的江湖,并不认为他真有能跟陈仲平一较高下的本事;二来是楚鹤卿当世三大神医之一的名头太盛,很多时候会让人忘了他还是一位卓绝剑修。

如今空相神僧辞官归寺,陈仲平远在南疆十万大山,于是就让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上一次李敬廷敢兵行险着刺杀先帝景祯,也是因为如此,不过他没想到弑君弑父的报应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想到刺客会这么大胆子,竟然在司天监对他出手。

三个极有底气的蒙面人自然是有这么做的倚仗,一位五境,两位八品。

这样的阵容,要比李敬廷蓄意刺杀先帝的那次手笔更大,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了,不了解朝堂的裴锦绣倒是反应最为迅速,脚步轻盈好似舞蹈一般,抽剑就护在首辅杨公等一众高官显爵身前,众人步步后退,好在司天监祠堂四周除了松柏之外没有其他建筑物,让出三四丈距离站定。

身为保和殿大学士的杨之清当然有处变不惊的气度,在被裴锦绣脚步压着后退的过程中,他眯着眼睛瞥向元玺皇帝的侧脸,李敬辉同样眯着眼睛,杨公总觉得天子眼神中好像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淡淡笑意。

陈家三爷喊了声“护驾”,立刻招手从祠堂深处唤来一柄佩剑,横剑挡在萧静岚身前,做元玺陛下的第一道防线,其实大可不必这般逢场作戏,天子被匆匆赶来的两百龙吟营甲士团团护在中间,萧静岚的青兕剑甚至都懒得完全出鞘,只露出两寸长短一截剑身,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高人气派。

陈季淳一把将十二岁的陈乘风拽到身后,慢慢后退几步,抬起头,目光越过松柏树冠看向那座观星楼,见林秋堂背负双手静静站在楼顶青瓦上,心里顿觉踏实了几分,毕竟是自家能够信得过的一座靠山,有林掌门在,就不怕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眼皮不断跳动的宁王殿下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尤其饶有深意的在元玺皇帝身上微微停顿,然后就咧嘴笑了,他很快就猜到这三位冲他而来的刺客是受谁指使,天家无情啊,有些斗争只能彼此之间相互心照不宣,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这无关安危,有关脸面。

陈家三爷迅速转头环顾四周,看似是在观察一众重臣的处境,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内廷首领太监吴廷声脸上掠过,那该死的阉人微微冷笑,让陈叔愚登即心下了然,这是元玺皇帝幕后主使的一场好戏。

照玉龙卫以前所收集的情报来看,李敬辉恐怕想不出这么阴狠的一石数鸟之计,多半是吴廷声搞出来的事情,陈叔愚暗自叹了口气,光从留下宦官不可干政的遗训,就足见大周太祖皇帝的英明远见,朝堂上小人得志的景象屡见不鲜,但一旦这个小人是个阉货,可就要祸乱朝纲了,为患远比前任首辅程公所平定的党争之乱更加严重。

大周啊,果然是气数将尽了。

史书上说的清楚,前朝是先有内廷乌烟瘴气,才有后来的诸侯起兵,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眼见元玺皇帝就要重蹈覆辙,并不是坐上龙椅就会忘记以史为鉴,而是总有自视甚高的帝王,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能够驾驭心思诡谲的宦官。

太监不能算是男人,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时的李敬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不会公然降旨擢升吴廷声、毛焕容两个太监来做名义上凌驾于各州都督的节度使,也不会没意识到身侧堪称智计百出的吴公公正推着他走向悬崖,盲人瞎马莫过于此。

在元玺皇帝看来,吴廷声这一番谋划很是精妙。

在镇国公府行刺宁王殿下,在得手与否之前,就能先试探试探如今江河日下的司天监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力量可用,吴廷声认为尽管一万玉龙卫全军覆没、二十四剑侍近乎死绝,可陈无双在保和殿请旨北上雍州的时候表现得把握十足,司天监或许并不像看起来一样外强中干。

再者,今日杀不了宁王殿下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以看做是敲山震虎,让李敬廷认识到这座京都城不是他该赖着不走的地方,让在场这些不难猜到真相的重臣们对天家心怀敬畏,也让刚刚过继了子嗣的陈季淳明白天下还是姓李的说了算。

如果能杀了李敬廷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做官做的越久就越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敢明着说那三个刺客是陛下指派来的,反倒可以借此机会问罪司天监,责令陈家三爷搬出去,换陈季淳坐镇这座镇国公府,那未来想要扶植陈乘风这么一个傀儡执掌观星楼就变得更是名正言顺。

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吴廷声不信陈无双还能活着回来。

陈家老公爷那样的人物都死在北境,你陈无双一个未及弱冠的混账难道胯下多个卵蛋何况,楚鹤卿已经领了陛下密旨出京,那可怜的镇国公爷腹背受敌,三头六臂也躲不过这一劫。

吴廷声昨天在养心殿当着元玺皇帝的面推演过几次,今日情形跟他所设想的大抵相同,唯独让他稍微感到诧异的是,面对这种处境,宁王殿下居然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一抹冷笑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再那么难看,好像剑光闪烁吞吐的那位不是五境高人,而只是个拦路劫财的蟊贼。

仓促间想不出破局之策的陈家三爷悄然看向陈季淳,后者气定神闲,微微摇头。

镇国公府有林秋堂和萧静岚两位凌虚境剑修在,即便那位龙吟营营官打定主意不出手,陈家也绝不会让宁王殿下死在供奉历代观星楼主灵位的祠堂外面,既然元玺皇帝大张旗鼓摆下戏台,安安稳稳先看一场戏就是了,四爷也想抻量抻量吴廷声城府深浅。

李敬廷正是看清了这一步,才没有担忧自身安危,况且他也有隐藏起来的后手,笑着问向为首的那位五境高人,“阁下说要借本王项上人头一用,不知是拿去做什么用”

用黑布蒙着大半张脸的剑修嘿声冷笑,“如此说来,宁王殿下是愿意借了那说说也无妨,王爷夺了江州兵权,又软禁了孙家大都督,我等江湖弟兄实在看不过去,想着用王爷的人头当虎符,调江州驻兵去守南疆剑山,王爷肯借那就再好不过,在下先替云州百姓谢过。”

陈季淳皱了皱眉,吴廷声这一计委实阴毒,搂草打兔子,居然还有嫁祸江州孙家的意思在内。

李敬廷挑眉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前几天本王刚在金水河畔说了某人蠢笨,这就急着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了唔,如果这法子真是他想出来的,本王以后倒要高看他一眼才行。”

那五境剑修装作听不懂,“王爷是自己动手,还是要在下帮衬一把”

元玺皇帝的神情立刻有些不太好看,伸腿一脚将身侧一名亲军侍卫踹翻,厉声呵斥道:“你们这群废物,有萧爱卿护着朕,还不去将那三人围杀”

那甲士被他踹的身形一晃,脚步却纹丝不动。

提前并不知道内情的萧静岚此时也看出些端倪来,清声道:“陛下恕罪,龙吟营天子亲军不敢擅离职守。”

元玺皇帝佯怒道:“大胆萧静岚,你敢抗旨”

说着就要伸手拨开面前的亲军侍卫去踹萧静岚,可披甲在身的龙吟营将士围成人墙,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天子也出不去,任由李敬辉怎么拉扯都撼动不了分毫。

不远处,站在裴锦绣身后的杨公冷眼看着这场闹哄哄的戏码,不动声色。

蒋之冲挪动脚步靠前,在杨之清耳边轻声笑道:“陛下的演技倒是有些长进呐。”

首辅大学士冷冷回头瞥了他一眼,却见卫成靖、王宗厚等人都面带冷笑,再往后的刑部尚书惴惴不安,礼部尚书王盛怀捋着胡须目光游移不定,以怀安侯为首的那些勋贵则表情各异,杨之清不由叹了口气,摆手示意蒋之冲不可胡言乱语。

文华阁这位大学士撇了撇嘴,饶有兴致地看向高高站在观星楼顶的那人,嘀咕道:“他倒清闲,这才有个看戏的样子嘛。”

李敬廷当然没傻到挥剑自刎的程度,指着脑袋道:“喏,本王的脑袋就在这里,你等都是些有借无还的混账,想要就自己来拿,指望本王双手奉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显而易见,这句话是指桑骂槐。

那位五境剑修眨了两下眼睛,也不见恼怒,笑着拱手道:“那就得罪了,王爷莫怪。”

在他手中长剑光华绽放的同时,观星楼顶上的林秋堂凌空迈出一步,如有海浪大潮声相随,一步跨出天地变色,整座镇国公府都被一种深沉的湛蓝色所笼罩,第二步就跨到了祠堂门外,此时跟那五境剑修同来的两位八品修士刚刚出手。

面对几乎同时要刺到宁王殿下身前的两剑,林秋堂仅仅一挥宽博大袖。

东海孤舟岛弟子一向很少在大周疆域内走动,西花厅的密探鞭长莫及,近一年来是有不少关于沈辞云的传闻被宫城所知,但那青衫少年除了比年轻镇国公更早一步修成四境八品之外,洞庭湖上诛灭南疆玄蟒、井水城南斩杀谢逸尘都是辅助陈无双,因此李姓天家以为孤舟岛的功法只算出彩并不顶尖。

而林秋堂轻描淡写挥袖化解两位剑,让元玺皇帝眼神瞬间有了变化。

李敬廷淡然拱手,“谢过前辈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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