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附近还集聚着几位邻居,他们好像也听到了我的回答:“噢,这就好啦!这就好啦!”说着慢慢散开回家去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中井先生向我叮嘱一声后,也告辞回家了。我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着过火的柴堆旁,泪汪汪地仰望天空,这才意识到天已快亮了。
我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又把手和脚洗了洗,可总有点害怕跟母亲照面,于是在浴室旁的小间里梳理头发,磨蹭了半天,然后走进厨房,去整理那些用不着整理的碗筷什么的,一直弄到天大亮。
天亮后,我蹑手蹑脚来到母亲房间一看,她早已换好衣裳,精疲力竭地坐在中式起居室的椅子上,见到我,朝我微微一笑,面色苍白得让人吃惊。
然而我笑不起来,只是默默地站在母亲椅子背后。
沉默了一会儿,母亲开口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嘛,柴火本来就是用来烧的呀。”
我忽然觉得心情快活起来,嘻嘻地笑了。“一句话说得合宜,就如金苹果在银网子里”,我想起《圣经》上这句箴言,不由得由衷感谢上帝,因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贤淑慈祥的母亲是何等幸福啊。昨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不开而闷闷不乐。想到这里,我透过玻璃窗凭眺起伊豆清晨的大海,站在母亲背后久久不忍离去,渐渐地,我的呼吸与母亲那平静的呼吸完全合契为一了。
简单地吃过早饭,我开始收拾着过火的柴堆。村里唯一的旅店的女掌柜阿咲推开庭院的栅栏门急步走来,一面走一面急切地问:“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刚刚才听说。哎呀,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嘛?”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真对不起!”我低声道歉。
“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小姐,重要的是警察那边怎么样?”
“说是不要紧。”
“啊,那太好啦!”她脸上露出由衷的喜色。
我同阿咲商量以什么方式向村里人表示感谢和致歉,阿咲说还是送钱好,并且告诉我该上哪些人家去送钱道歉。
“要是小姐不愿意一个人跑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一个人去比较好吧?”
“你自己一个人行吗?如果行当然是一个人去好喽。”
“那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然后,阿咲又帮着我收拾了一下被火烧过的地方。
收拾完,我向母亲要了钱,用美浓纸包一些小封包,每包放一张百元纸币,封包上写上“歉忱”两个字。
首先去了村公所。村长藤田先生不在,我将纸包交给接待我的姑娘,同时向她道歉:“昨天晚上我真是闯了祸了,今后我一定会注意的,还请你们多多原谅!请代我向村长先生致歉。”
随后去警防团团长大内先生的家,大内先生亲自迎到门口,他望着我一声不响,难过地微笑着。不知怎么的,我突然间几乎哭出来。
“昨晚实在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然后急忙告辞。一路上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弄得脸都花了,只好回家到盥洗室先洗把脸,再重新化妆。正在玄关穿鞋想出门的时候,母亲从房间里出来问我:“你还得去跑吗?”
“是啊,才刚开了个头呢!”我头也不抬回答道。
“辛苦你啦!”母亲恳切地说。
受到母爱的鼓舞,这回我没有哭,挨家挨户该跑的都跑遍了。
到了区长家,区长不在,出来的是他儿媳妇,一见到我对方反而眼睛里噙满了泪。而在巡警家,二宫先生一个劲地宽慰我“还好啦还好啦”,他们待我都很和善。接着又挨家走访另外几户邻居,得到的同样是大家的同情和安慰。唯独有一个人将我叱责了一通,就是对面西山先生家的儿媳妇——说是儿媳妇,实际上已是四十左右的大婶了。
“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啦!我不管你们是皇族还是什么族的,但你们那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生活方式,我看着早就替你们提心吊胆了,就像两个小孩子在一起过日子,之前没发生火灾倒叫人不可思议呢。真的,以后可得多留加小心啊!就说昨晚,要是风再大一点,这村子整个都要烧掉啦!”
发生火情时,坡下的中井先生特地跑到村长先生和二宫巡警面前替我讲好话,说连小火灾都算不上,而正是这位西山先生的儿媳妇却在篱笆外边大声说:浴室烧光啦,是洗澡炉子不小心引起的。但是,我觉得西山先生儿媳的责备倒是实情,事情的确如此,所以我一点儿也不记恨西山先生的儿媳妇。虽然母亲也说过柴火本来就是用来烧的,以此来宽慰我,可当时如果风大的话,说不定真像西山先生的儿媳妇所说的,整个村子都要烧毁了。倘使那样,即使我以死来致歉也来不及了。我一死,母亲大概也活不下去,并且无异于玷污了已故父亲的名声。虽说现在已经不时兴什么皇族啦华族什么的,但既然注定要衰亡,那就索性痛痛快快、衰亡得壮烈华丽些吧。但假使因为酿成火灾谢罪而死,这种悲惨的死法真的让人死不瞑目啊。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我必须振作起来,好好地过日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