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人生中,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年轻身体的颤抖,她在耳边小声的抽泣,她无助时寻求他怀抱的眼神,包括第二天天明时她无声无息穿衣服跑出去的细瘦身影。
都是许怀勐深深刻在脑子里,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一年,他四十二岁,她二十四岁。
他家里有一位结婚十年但已经貌合神离的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终于,霍梦狄还是走了。
走的匆忙,又无声无息。
人们都传她那一次在深圳出差认识了什么了不起的富商,着急去给人家做阔太太,要不,怎么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转业报告打上去,许怀勐不批,趁着傍晚去找她,她宿舍大门紧闭,他说什么都没反应。他承诺,我会娶你,你给我时间。
叫了半晌,门后才出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哭,许怀勐就知道,完了,她这是非走不可。
霍梦狄走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送她去火车站的绿吉普在视线中渐渐开远,像是带走了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许怀勐知道她是不想打扰他的家庭,不想毁了他的前途,他心痛如割,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歉疚,但是他不知道,霍梦狄走的时候,还带着腹中已经怀胎三月的孩子。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羞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霍梦狄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她带着肚子回了江南老家,父亲先是伤心恼怒,随即才叹气,罢了罢了,工作没了就没了,孩子你要是想生,我们也不是养不起,但是只有一个,我们得生的有骨气。
霍爸爸的意思,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和北京,和北京那个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就这样,一九八/九年,霍皙出生在了苏州。
起初,霍梦狄一个人带着女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的十分艰辛,有好心邻居过来说媒,对方是个四十多岁丧偶的老板,膝下无子,人很老实,只要霍梦狄肯嫁,将来和他再生个孩子,他愿意把家业交给霍梦狄共同打理,也肯定能把这个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
可霍梦狄知道以后,婉拒对方好意,关起门来依然和女儿独自生活。
问她为什么,她只悠悠看着窗外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霍梦狄自己清楚,说是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亲爹。
她拒绝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个人抚养着女儿,给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骄傲,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执着专情。
后来,霍梦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岁的霍皙,和一个八十岁高龄的父亲。
再后来,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没有一个月,忽然就从北京来了人。
来人很礼貌,站在霍家门口,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对方说,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带走,带到北京去养。
霍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把声音嚷的震天响,对方礼貌的站在门口,一一摆事实道理,最后老爷子气的,两眼一翻,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见到姥爷昏倒,猛地跑出来推开那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说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们,我也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只有姥爷。
十七岁的霍皙,因为母亲去世,身心受到严zhòng打击,患上忧郁症,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
她哭的几近崩溃,语无伦次。
来人安排霍老爷子住进了苏州最好的医院,霍皙站在医院门口,手足无措的听那人劝姥爷。
老爷子,您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顾,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说,现在她还小,带她去北京,一是为了她有个好生活,二是让孩子开阔眼界,将来谋个好前程。
老爷子纹丝不动,冷哼一声。
我们霍家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好。
对方又说,您总不希望,这孩子带着私生子的名分过一辈子不是?
老爷子这回不说话了。
对方抓住老人家的软肋,接着宽解,您也看见了,孩子现在不爱说话,状态很有问题,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打击,您让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尝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边一qiē都安排好了,让孩子过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个好大学。
老爷子有丝动摇。
对方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且,许怀勐这个名字,本身对孩子就是一种保护,您不用担心她去了挨着欺负,看别人脸色。
病房长久沉默,半晌,老爷子幽幽叹气,罢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但是只有一条,要想霍皙走,他得亲自来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停在霍家门口。
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对父亲两个字,有了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