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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争夺

李珣对玉散人的第一印象是微笑。

纵使已经从某个傀儡的脸上知道了玉散人的真面目,可在此时,李珣依然无法把对方看清楚,因为,仅仅是一个微笑,便让那家伙的面孔模糊不清了。

以比较容易理解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始终微笑的家伙。他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或许很有魅力,但其中藏着太多的东西。

从李珣本人的经历来看,如果将三散人做个比较,他们在某个层面出奇一致,都具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元素,只不过,阴散人是通过她的多变、血散人是通过他的残暴、玉散人则是利用他的微笑。

苍茫的天地间,只留存有两个人影,虽然明知那不过是神念的显化,李珣也不免做出一些习惯性的表示,他拱了拱手:「古志玄、玉散人……久仰大名。」

称不上是客气,总还是个招呼,对面的人影则更莫名其妙一些,虚空荡漾起一声长长的叹息:「世事无常,百多年的时间,我却没想到,你能成长到这种地步,横生枝节啊。」

李珣极不喜欢玉散人的态度,嘴上说着「无常」之类,却露出「你应当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

尤其是那眼神——当然,这也只是神念的外化,但也就愈的直接,眼神所至,让李珣觉得,这厮真的没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天知道,这缕残魂哪来的信心。

李珣确信,自己非常讨厌这个家伙,同时,警惕之心也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他应该是有所仗持的。

「敌意过重,又是一层麻烦。」

玉散人依然在对他品头论足,人影却是闪了一闪,突然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从神念接触的感觉上来说,此时双方相当于只相隔了数尺远,对修士而言,这个距离会让人压抑和警惕。

不过,李珣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和外面的玉散人傀儡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多了那样的笑容便让二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李珣不想让玉散人再挑衅下去,他针锋相对的给予回应:「我也失望的很,本以为能看到钟隐留下的大手笔,却不曾想,只看到了这绿头王八搭成的小窝,里面还住了一条早该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

有很长时间,李珣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纯与别人斗嘴皮功夫了,这未免有些幼稚,可他现在的心态非常奇怪,打心底便有一种绝不能让眼前这厮占得上风的冲动。

「我需纠正你话里的谬误之处。」

玉散人的态度似乎与他差相仿佛。李珣冷眼以对,终于看得出来,对方在强势之中,似有一股无法掩饰的急切,两种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种狂风骤雨来临之前的紧迫感。

「你之前缺乏耐心,错过了许多关键的讯息,但『寄托元神』跟『照镜分身』的体验应已都具备,所以你应该知道,即使这里还是缺少最后几年的记忆,孤魂野鬼这条,我也是当不得的!」

寄托元神,照镜分身?

李珣很想一口否认掉,只是听到以上八个字,他才现,那种颅脑开裂,神魂两分的惨疼感觉,已经牢牢的印在他的记忆深处,抹消不去。

伴之而起的,是急飙升的危机感。

在没有理智驱动的情况下,他已经本能的进行移出神念投影的前期准备。

这时候,玉散人——姑且这么称呼,又靠前了一些,他脸上的微笑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可从中透出的讯息,却再次提升了一个层级。

「还有,你应该可以推断出来,我确实已经投胎转世,虽然那一个『我』要比这个『我』晚了几年,但我确实那么做了,否则,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听得此言,李珣身子又是微微一颤,心跳也快了一拍。而这边,更是整个识海都震动起来,呼啸的风暴瞬息驾临。

李珣甚至已经不愿去思考,而是准备全力断开神念的投影路径,以摆脱不断攀升的危险。

就在此时,玉散人再逼向前来:「最后,钟隐虽然当得起绿头王八的名号,可是,这处的禁制却不是他的手笔,自然,这小窝也就不是小窝,而是一把锁具,刚刚扣上的『困龙锁』!」

说到最后,玉散人话语的尾音已成了刺耳的尖啸,与识海上肆虐的风暴揉在一起。风雷激荡中,代表玉散人的人影已经扭曲了,像一团不断变形的雾气,卷缠上来。

「咄!」

早有准备的李珣并不慌乱,伏魔清音在识海中迸。这等玄门秘法对神识的杀伤绝对可观,李珣已经顾不得林无忧才是承受杀伤的载体,他需要借此机会中断神念投影的路径。

可他绝没有想到的是,投影路径,挥之……不断!

李珣的神念,被冻结了。

冥冥中,一股庞大的力量透空而来,将他死死锁住——非只是在识海内的投影,而是循着神念投影的路径,反溯而上,瞬间将他的元神钉牢,半分也动弹不得。

「锁元神、勾魂魄,溯返上游……乖乖吟儿,果然了得。」

玉散人没有再现身,只是在周边虚空中呵呵低笑,识海内的风暴仍在继续,使其笑声显得分外跌宕起伏。

什么乖乖吟儿?李珣心神一阵恍惚。

这时候,早先禁纹结构消散之地,再一次灵光闪烁,无数如虚似幻的线条慢慢铺展开来。

这些线条或曲或直,穿插流动,组合成一个完整的禁纹结构,繁密复杂之处,较之李珣刚刚所见,强出何止百倍。

这才是真的?

几乎是一脚踏出悬崖之际,李珣心中猛的一清:这才是长线所牵动的飞鸢,也是他一直寻找的最终答案。

之前那个不过是玉散人布下的陷阱,简单,却收到了实效。

面对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面,李珣反倒彻底冷静下来。

不管是一缕残魂也好、照镜分身也罢,此时的玉散人,无论如何也不应具备禁锢他元神的能力,也就是说,这禁锢之力必是来自于眼前的禁法无疑。

所以他努力集中精力,不去分神想那些勾人心弦,偏偏毫无用处的隐秘,而是强振起几乎已经僵硬的思维,将其集中到识海中那些变换不定的线条中间,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只是,玉散人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我认为,现在,你我之间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玉散人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所以外化的声音也就显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你知道,我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孤独得很,好不容易等你过来了,我们不妨聊一聊,难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李珣没有说话,仍将全副精力放在那穿行不息的线条上,只是耳边玉散人的低语也环绕不去。

「你对这『困龙锁』很感兴趣?也好,那我们就看看,它是怎么来的……」

话音方落,识海中再度改换天地,千万条禁纹随之扭曲变动,李珣正为之目眩之际,眼前忽有一片鲜嫩绿意,有如初春之芽,破土而出,轻易牵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嫩绿颜色已经烙在了他的眼中,并舒缓的扩展开来,偶尔透出一些光线,纯净无瑕。

可是,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他应该在……

在哪儿呢?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脑子里闪灭,却无论如何都挖不出来。便在此时,耳边传来轻柔的话音,像是轻风下摇晃的风铃儿,荡人心魄。

「叹什么气啊?」

女人的声音仿佛是风过竹林的天籁之声,低沉悦耳。他舒服得几乎不想睁开眼睛,只是心底深处,那一团燃绕的毒火,却又是如此炽热。

他偏过头,窗外枝叶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照射在眼前芙蓉玉面之上,光辉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光影摇曳中,女人放下手中的笔,微微后仰,却是向他索吻。竹叶的阴影轻轻覆在她眼睑上,深幽迷离,他笑着低下头,两人唇瓣相接,半晌,女人才再度开口:「是看我画的不好吗?」

「我可没资格说你,莫说是我,便是全天下,能有几个有资格的?」

恭维的话信手拈来,全天下也没几人能比得上他。

女人果然笑了起来,干脆掷下笔,身子向后靠,直接偎进他怀中,嘴上却是轻瞋:「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你必是天下第一。」

顿了顿,女人的声音几不可闻的响起来:「仍在担心?」

短短的四字,便让屋内气氛为之一变,似乎连窗外的绿意都蒙上了一层灰。

半晌,他才笑了起来:「能谈笑赴死的,天底下能有几人?我那乖侄女,当真是不愿再给我活路。但话又说回来,她能把主意打到你师兄那里,也算是看得起我。」

女人淡淡回应:「应该是师兄太看得起她才对。」

「看得起?不,应该是志同道合才对,我本以为阿音的想法已是天下独步,却没想到,钟隐似乎来得更激进些,至少,阿音做不到的,他能做到,阿音能做好的,他能做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心情转好,搂着女人纤细腰身的手臂更加了些力,凑在女人耳畔,微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钟隐能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我的乖乖吟儿,只可惜,无论他做得再多、做得再狠,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夺去!」

女人似乎有些感触,朝他怀里偎得更深,却不再说话。

他迟疑片刻,又低声道:「也许,你能再和他分说……」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师兄既然已经亲口承诺,便绝不会更改!」

「他对你总是不同的。」

这是他心里的实话,却不应该在这时候说出来。话一出口,他便十分后悔,然而心里烧灼的毒火却又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境,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大声宣告:是的,钟隐再喜欢你、照顾你,也只能看着你在老子胯下呻吟浪……除了这个,他又能怎样?

他终究控制住了冲动,不过,女人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从他怀里脱身出来,低头看桌上的画纸,末了拿起笔,在画纸角落里写上「困龙锁」三字,随后笔锋挪转,在密集而有序的线条之上,划下了一个触目惊心大大黑叉。

「怎么把它毁了?怪可惜的。」

女人不说话,手上轻拂,真息透入,画纸当即化作飞灰,从窗口散出,之后又回眸一笑:「我说过,这是画给你看的,既然你看过了,留它又有何用?」

顿了顿,女人又道:「若你真的在乎我,这禁纹,你必是能记得的!」

他为之愕然。

这一刻,他忽然现,眼前女人的笑容非常陌生。

而这陌生的感觉,正扩散开来,从她眉眼到轮廓、到气韵、到所有的一切……

是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小鸟依人般的乖乖吟儿,他见过的,只有高傲的、虚伪的、冷酷的青吟贱婢!

李珣猛的打了个寒颤,从这冗长的梦里惊醒过来。

他似乎再一次陷入到了玉散人的陷阱中,听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那话里深藏的意味,他心里却又一清二楚。

那不像是玉散人灌输进来的,反而像是从心底深处浮上来,再填充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去。

是的,他知道那对狗男女在说些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时候,玉散人的低笑声响了起来。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接受一点,现在,你明白困龙锁的来历了吗?」

李珣不愿去想,可是那答案就深刻在他脑中:困龙锁,是青吟在两百年前、更准确的说,是在四九重劫来临前四个月的时候所画。

那天,是玉散人最后一次同她幽会。

而在那之前,事情的展早从常理中岔开,进入了荒腔走板的境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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