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视线前所未有的凝重,看着季无忧。陈虚或许真没把这次的比试放心上,但是比试安排他都是在问情殿内写完的——光是能无视问情殿的阵法,直入主殿篡改信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警惕。
会是谁做的呢?整个云霄,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许镜在旁边喃喃:“我的天,季无忧这是第一场就要惨败吗,也太可怜了吧。”
擂台上。
长梧道:“终南峰,长梧。”
季无忧抿唇,“上阳峰,季无忧。”
季无忧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剑,用的还是当初门派发送的木剑。木剑拿出来的一刻,满堂哗然。其余峰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翻,“上阳峰这是没人了?都选出的什么东西。”上阳峰弟子也觉得掩面挂不住,不想看季无忧丢人现眼。万千道戏谑的目光落在季无忧身上,无比熟悉,无比痛彻,他苦笑了一下,自出生开始就是这样了,只是当时不知荣辱,现在知道了。
季无忧深深地吸了口气,等着长梧出招。
长梧的目光在他拿出短木剑后更加轻视了。
手中惊云剑汇聚空中的风灵力。
他的招式一出。
高台上坐着的几位长老纷纷一愣。
这是风灵力但又在风灵力之上。微蓝色的气流紧贴擂台,绕着剑端,盘旋在季无忧身边。风中有一种很微弱的气息,来自上古,生于鸿蒙,草木颤抖,空气撕裂。虽然只有一丝,但金丹期以上的长老们还是感受到了。他们直起身子,望向长梧的目光惨杂了震惊和复杂。
弟子们没察觉那么多,只觉得好厉害。裴景却是勾起一丝冷笑,风,传闻里西王母司人间阴气,造化之风。
季无忧咬牙,那种恐怖的力量他也有感觉到,但历经忠廉村一事,他的承受能力也强了很多。
他身后的西王母咬碎银牙,望向长梧的眼眸,淬了血般凶狠,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她会载在这么一个人间蝼蚁手里。不过蝼蚁也只是蝼蚁,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嚄——”
是风卷地,剑出鞘,长梧踏步往前一刺。季无忧没回神,狼狈地后退躲开,但还是被剑气刮伤手臂,鲜血汩汩。长梧冷笑,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要是现在爬下去,我就饶你不死。”他就像猫逗老鼠般,根本没把季无忧当一个对手。
季无忧没理他,用手里的木剑反击,横档住长梧气势汹汹地进攻。长梧越看越厌恶眼前的瘦弱少年,手腕一翻转,凌空剑卷八方之风,将季无忧禁锢在一个风形成的空间里。
青蓝色的风撕裂空间,强大的力量像是能粉碎一切。
他阴测测说:“你那么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了。”
台下弟子都不忍直视,输就输吧,这输的太狼狈了,毫无抵抗之力。
就在众人以为结局已定时,忽听到一声笑声,瞪大眼,就看到飓风中央浑身狼狈的季无忧忽然站起来。气质一瞬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神秘高深。
季无忧抬起头,用袖子擦干唇角的血,勾起一丝笑容。
明明是少年的脸,说出的话却是女人的声音,阴冷又癫狂。
“今日,是你别想活着出这里。”
“??”众人,怎么回事?
停在空中的长梧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脸色唰地血色全无,露出了最原始的恐惧。
西王母附在季无忧身上,衣衫自动,她本就是风之大成者。
长梧靠她沉睡的神魂营造出的这个风阵,对她而言就是个笑话。
举起手中的木剑,瞬间狂风更剧,飞沙走石。
长梧的身体极尽扭曲,眼睛布满血丝,此刻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活着!不!她已经被自己杀死吞噬入丹田内吗?现在的只是一丝神识。
西王母曾经给他长久的恐惧,让他现在已经疯了,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一丝神识杀不了他。一丝神识杀不了他!
心态天翻地覆。
长梧咬牙,眼睛充血:“你已经死了!杀不了我的!”
他拔剑往前刺,但罡风成墙,他动都还没动,剑已经被卷碎。
西王母冷笑一声。
长梧哇的吐出一口血,从空中滚了下来。咚,从他的袖子口,滚出了一个面具。
正面朝天,柳眉朱唇美人面。
西王母见到那东西,眼中恨意更深,往前走一步。
长梧整个人都是绝望的,手脚冰凉,想起这个女人以前的招数,如坠地狱。但面具滚出来的一刻,他骤然从这种下意识地恐惧的抽身。
眼眸清明,复又溢上鲜血。他连滚带爬地往前,手指痉挛抓着面具,桀桀大笑:“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我不怕你了!哈哈哈我不怕你了!我能杀你第一次,照样也能杀你第二次!”
他手指颤抖,把面具带上,又是那种如跗骨之蛆的阴寒冰冷,这面具贴上脸,像是活生生给他撕下层皮再生出来。极度的痛苦之后,是几近爆炸的力量在体内蔓延。他听见咔咔咔,面具伸展,什么东西在复苏。
西王母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输在同一个地方吗?”
长梧没有说话,带上那面具后,他手握着剑,周身是红到发黑的血丝。
瞬间空气中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在扩卷。风墙风刃,血剑血光——都是一样的,阴寒邪肆,叫人胆战心惊。
长老台上,一位年轻内峰长老已经站起来了。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另外几位年长的却伸手,道:“坐下!”
“忘了规矩吗,死伤不论。”
对他们来说,外峰弟子的比试,到底是要生死关头,才能看出血性和潜力。那位长老咬牙,还是坐了下来。
众人此生都没看到过这样的反转,吓掉了下巴。
许镜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景道:“能是怎么回事,看就是了。”
千面女和西王母对上,喜闻乐见。这两人全盛期的力量,足以粉碎整个云霄,幸而现在,西王母只剩一丝神识,千面女也只有一张脸。
长梧的身后,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千丝万缕如头发,在雾周围,蓄势待发。冰冷妖邪的美人面具,也像是活了过来。
西王母森冷笑道:“若不是我不设防,你又怎能接近的了我。”
她本就是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蓬莱王母,九世神明,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凡人暗算。
两股力量相撞!风墙血雾!天昏地暗!
擂台下的弟子们都受了影响。用袖子挡着风,却还是按捺不住激动心情,踮脚去看发生了什么。
蓝色的墙和血色的雾相接,光亮刺得人眼疼!长梧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手指颤抖,明显也是在忍耐,隐隐落于下风。
西王母神色苍白,唇角却露出胜利的狰狞的笑——她起身,五指成爪,要撕开长梧的身体。
却猛地被一道深绿微凉的光,刺得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绿光源自长梧手上的戒指。
纯粹欲滴,来自,上古青鸟一族,先祖之力。
西王母眼里的难以置信和疯狂,呲目欲裂:“——戒指!青鸟一族的戒指居然在你这里!”
长梧都没料到会有这一幕,但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落败,心里的快感和暴戾达到极致,猖狂笑了起来:“我说过,你能杀你第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我吃了你那坐骑的肉,把她熬成汤,喝干净,最后居然剩下的是这枚戒指。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哈,天要亡你!”
青鸟之魂出来后,局势瞬间天翻地覆。
长梧一直以来被她命令被她指使被她奴隶,现在只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他带着面具,拿着重新凝聚的滴血长剑。从天而刺,身后血雾猛地散开。
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藏着滔天恨意:“去死吧!贱人!”
裴景巴不得现在千面女杀了西王母,然后他再对付千面女,但是不可以,西王母,现在附身在季无忧身上。他手指按上凌尘剑,心道:季无忧,你真该谢谢我了。
即便是千面女的一张脸,力量也是可怕的,加上青鸟一族的威慑,实力越强受到的影响越大,长老台上都自顾不暇。云霄弟子被震得往后退几步,纷纷心中警惕,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想象中肉身粉碎,少年痛苦的喊叫没有传来。云霄弟子们都只察觉自己旁边一道清光闪过。
纯粹的冰蓝色,几近银白,涤荡天地——同时也震撼他们心灵。
少年的声音冷静又清晰,从空中传下来,像是来自九天外。
“我云霄的弟子,是你随便能杀的?”
长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如凤鸣鹤唳——
风声血雾散去。
擂台的风云截止。
众人呆呆地放下袖子。
擂台上多了个人。
穿着的是外峰弟子衣衫,长发草绳束起,一贯散漫的容颜此时冷峻如覆霜雪。剑指地,天光落在他身侧。
一点寒光,万里山河。
万籁俱静。
许镜太熟悉那个背影了,喃喃:“张一鸣。”
他声音很轻,但是太安静,传遍了整个山头。
张一鸣!!
所有人的目光凝在一个点,脸色煞白。
长梧愣在地上,很久,咔——,面具从他脸上掉了下来。他神色迷茫,又惶恐,最后变成愤怒。刚才那一战,几乎耗费了他所有能力——但他现在不杀死那个女人!他以后就完了!比赛要继续,比赛必须继续——
长梧气得发抖:“你是谁!谁准你上来的!”
擂台下的弟子也有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的,喊道:“张一鸣!你快下来!你违规了!”刀光剑影里,他们甚至没看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比试。
西王母之魂已经被强行驱逐。
季无忧手指撑着地,慢慢坐起来,迷茫一闪而过,而后看到站在他身前挺拔的少年,内心涌出一种极深极复杂的情绪,喃喃:“裴师兄”
长老们目瞪口呆,却也按规矩起身,厉声喝道:“下去!”
“生死不论!不得插手!你是要反了规矩吗!”金丹期长老的威压从云层上空传来。
裴景真是恨西王母,杀了那么多无辜人,但更恨千面女。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是他入门便被教育进脑海的。
本来这一次比试,就是为了引出西王母。只是他没想到,西王母居然不在长梧身上,而是在季无忧身上。他久久不动,擂台下的弟子都急了。陈虚嘴角扯了扯,没说话,而暴脾气的一位内峰长老,受不了他这样的忽视,撩起衣袍,就飞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
赤眉长老向来都是暴躁的,一个外峰弟子的忤逆让他气出血。
一掌携内力下去,要将裴景击退。
裴景眼风一抬,冰冷之意,直接让赤眉长老生出一份熟悉的恐惧感,但他身为内峰长老的尊严在,阴冷开口:“不遵我云霄规矩者,不配入门。”
裴景笑出声:“你瞎了吗?”
赤眉长老大怒。
少年扬起剑,简单朴素的蓝白衣衫慢慢变成华丽无尘的雪衣,笑容散漫:“云霄规矩,不得杀伤同门。你都记不住的话,还是别当这峰主了。”
赤眉长老气极了!
怒目:“你是何峰弟子,我今日就要把你逐出门派!”
裴景嗤笑出声,一道温柔的亮光从他的剑尖滚过,而后星辉漫漫,少年的身形拔高,变成了挺拔似玉树的青年。
这
擂台下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出剑的一刻,山河倾覆。黑发如瀑,衣袍清冷,宛若高山之雪,却又似寒空之月。
赤眉长老看清他的样貌,眼睛瞪大,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听得青年唇角勾起,声音带笑,却是寒凉。
“天堑峰,裴御之,赤眉长老是要赶我出云霄?”
裴御之,裴御之这个名字象征着太多东西了。
久久地沉默。
咚。
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刺激,晕倒了。
剩下的少年都愣愣抬头,望着擂台中央,似乎集日月光辉一体,要不可及的背影。
天堑峰,裴御之。天地俱静。六个字,不需要任何累赘的描述,足以搅动天下风云。
张一鸣。
裴御之。
张一鸣就是裴御之!!
这个消息是□□,爆开在他们脑海。
上阳峰的人尤其僵硬,想起了那些个可笑的赌注,想起了一直以来各种关于张一鸣的猜测。说他走后门,说他和问情峰主有关系,说他狂妄,说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他会被打脸。
但是现在,打脸的是他们。
只是,打脸没有难堪。唯有长久的震惊和深深的恍惚。裴御之,天榜第一和他们曾经那么近?
人群中,无痕仙子愣愣地看着他,黯然低头。许镜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不过愣过之后,有人癫狂了,哈哈哈大笑,在上阳峰人群中间,肖晨揪着旁人的衣袖,眼里全是亮光,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喊:“我爹!看到没,那是我爹!”
赤眉峰主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嘴唇颤抖。
裴景道:“上一回你们眼高于顶被我师尊训了,现在居然还不长记性。外峰弟子就不是人了吗?滚下去!”
他的三个字滚下去,让赤眉峰主脸上无光,但现在巴不得赶紧走。
将碍事的人赶走,裴景视线落到长梧身上。长梧现在已经脚发软,半跪在了地上。
裴景暂时不想管他,长剑一挑,那张面具四分五裂。狰狞的声音喑哑难听,面目上的美人唇色变得青黑,似乎是感到了威胁,千面女想要逃窜。而裴景留下一面给寂无端检查,剩下这个,可不会轻易放过。
他出手,剑出剑收,千面女发出惊破行云的尖叫。然后爆炸,粉碎。
长梧双腿一抖,吓得裤子都湿了,颤抖着想走,趁裴御之不注意,但往后退,没想到退到了季无忧身边。长梧顿时心生恨意,目光狰狞,伸出手殊死一搏,就要杀死他——都是这个贱人害的。
季无忧重伤在身,被他掐住脖子——呜呜呜发不出声,却在最后时刻,眼里重新燃起了新的火——那火炙热而愤怒!
长梧一凛。
西王母重新回来,露出狰狞地笑,伸出手,五指直接穿过人体皮肤,血淋淋,把长梧的内脏都掏了出来。
长梧死不瞑目!
裴景收拾完千面女,听到季无忧的声音就回头。
却见一地的血。
而后血泊中,季无忧一点一点缓慢笑起来。
从长梧身上猛地爆发出摧枯拉朽蓝色的光。
而后虚空中有一个人影,化为实形。
远山之眉,杏眼朱唇,容颜绝色。乌发如云高绾,华贵优雅,水蓝色的迷离繁花丝锦,衬她一身气质端丽无双。
昆仑蓬莱仙境的神女,此时眼角蔓延出血色枝蔓,邪佞冰冷。
她微微笑。
轻声说。
“我出来了,那么这一次,这里,别想活下一个人。”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