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那么,容我稍稍准备一下,”明月悬轻轻一笑,眉舒眼展如浸春晖,“毕竟我还没有准备好和男人同床共枕呢。”
相别辞失手磕在了桌沿上。
只过了一顷刻,烛火在芯子上滚过一刹,银发少年又恢复了冷静。再度抬眼时,红瞳里寒光如刀,周身杀气终于无所顾忌。
“看来是我犯蠢了,技不如人,自取其辱。你早知我是男子之身,看着我这么拼命地装女人,心里一定觉得我是个跳梁小丑吧”
明月悬泰然自若,仿佛从来没有被他拿眼神千刀万剐一样“不啊,我看着你觉得挺可爱的。暂敛锋芒,姿态天真,也自有迷人之处。”
“你为什么不早点挑明,一直拿我当笑话看吗”相别辞毫不领情,一扬下颌,倨傲冷淡至极。
“不挑明,是因为不必要。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我选你做道侣,难道就因为你是个女孩子不,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你拿着那一纸婚约前来找我,我就一定会同你成婚,旁的什么都无足轻重。”明月悬轻描淡写一摆手。
黑发的美人,容颜清绝高华,神色温莹和煦,说话的语调却有一种裁断春冰般的利落锋锐。
“我不在乎你这个人,所以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
坦荡到有些无情的话,相别辞听了不以为忤,反而深信不疑“嗯,的确如此。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
“你比我想的要爽快,同我结为道侣,也只是需要我家的秘法吧那样就好办了。”相别辞微笑起来,一张冰白的脸上却毫无笑意,“有句话我要问在前头,你对琅华八姓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老实说,一无所知。”明月悬答道。
他给自己找了张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大氅裹住身子,双手也缩进手笼,只露出两截雪一样的手腕。相别辞却无法向他一样放松,少年脊背绷得像头逡巡的豹子。
一个越是悠游自在,另一个就越是如临大敌。
明月悬瞅着他笑了“是真的一无所知。毕竟我五岁那年就被魔修劫走了,离家时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后来有了奇遇入了仙门,再去琅华地寻亲,明家已经凋敝得七零八落了。我就是有心打探,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五岁被劫,落入魔门之手那还真是不幸啊。”相别辞轻轻念道。明明是同情的话,落在他口中却似与讥嘲无二。
明家少主被劫一事,当年轰动了整个琅华地。只是,那时可没有魔修什么事。
眼前这个自承是遭魔修劫走的人,当年他的家人口口声声,指认的可是昔日亲如一体的相家人。
是你们害了我们家年幼的少主。
血债就得血偿。
“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家的秘法于你何用你后来寻到的那些亲戚,连这个也不曾告诉你吗”相别辞又问。
明月悬微微叹了一声“与我血缘相近的亲人们都绝嗣了,后来寻到的,也只是些偏房远亲。他们于法术一道,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就连明家的祸血,我都是从卫师叔那里听来的。”
他指的是卫道隐,他的至交好友过天涯之师,诛邪台之主。此人司掌仙门刑令,向来铁面无私、嫉恶如仇。
这人虽不近人情,偏偏对那位古往今来不世出的剑神狂热崇敬,奉若神明,由此也对有幸得了他传承的明月悬极为亲善,宠遇之处甚至超过了对待自己徒弟和亲子。
今日这一场婚事,就是由他牵的线。平素天山雪一样冷酷的人,说起媒来磕磕绊绊,尴尴尬尬,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他力促两家联姻,虽说是为了化解仇怨,履行在他眼中一诺千金的婚约,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襄助明月悬。
“这百年来,你的修为似乎并无进境,道体更是大不如前,想必同天生的祸血也脱不了干系。要解救如今的你,或许还是只能用你们明家的老办法联姻。”
明光和雪,花月相辉。
这八家联在一起,就是所谓琅华八姓。他们还有另一个声名赫赫的别号“天京旧族”。
传言中,他们是上古时期自在天城中居住的天人后裔,身上流着天人血。天京旧族中人,资质堪比妖族,天生适于修行,出了不知多少大能真仙。
琅华八姓,盛极一时的八姓家族。留在凡间的尊荣显贵世代簪缨,去往仙门的叱咤风云法力通玄。八姓众人自也是心高气傲,自比天人。
不过,有一家是例外。
相家血脉偏阴,与其他七家都不一样,资质只能说是平常。但天底下只有他们家的血,能补全其余七家的先天不足。
琅华八姓中人,除却相家以外,虽有非凡资质,但过于霸道的天人血脉与凡人血脉并不能完美混同,反致他们先天有缺,对浊气魔气极为敏感,凡间行走时极易受创。
其中又以明家最强,也最脆弱。
明家人的血被称为“祸血”,是天赐的资质,同时也是妖兽的大补,魔修的上好炉鼎。在受浊气魔气侵染过甚之时,甚至会气血逆行,根基崩毁,只有相家人的九阴天人血与祖传的秘法能平和他们的血脉祸患。
没有相家,明家人个个命都不会太长;没有明家,相家资质平庸,根本做不了与仙门沾亲带故、在人间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
各取所需,各得其利,明家和相家一直都是同气连枝的姻亲。
相别辞手上行云流水般画出数道符箓,手背上一个金玉质地的印记也悠悠现形。
“这是我家的家传法宝玉露风盏,以我的血为引,替你施术,可暂时平复你身受的浊气感染。来,把你的手伸过来吧。”
又是那种声音,他在寒池上听过的,如蜜如毒的语调,叫人一不小心就陷进去。
少年柔柔地伸出一只手,召他踏前。
过去,还是不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