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缥缈的虚影,扭曲翻折的光线光影之中颇多瑕疵,不似一座真正屹立于天的城池。
明月悬伸出几根手指,在相别辞眼前晃了晃。
“醒醒小傻子,别看了,假的。”
那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
相别辞脸上的神气还是一贯的孤冷,但红眼睛里透出的失望,无精打采的失落,却带出几分孩子气来。
“怎么垂头丧气的啊,你要看风景,在这里也是一样。虽说是假的,和真的也所差无几了这里的蜃气,实在是了不得呢。”明月悬笑起来。
他们眼前所见的自在天城之影,缭绕云雾中萦着一股几难察觉的妖气。
明月悬向相别辞解释道,那是蜃气。当妖蜃吐出的蜃气在空中勾连,海市蜃楼的幻象便应运而生。
“但寻常的妖蜃,就算修为通神,要独立营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并一直维持下去,也是难于登天。这里的妖蜃,定然不止一群。”
两人已乘风跃入了幻影天城的城门,云纹长靴蹬在地上,铮铮然有击玉之声。这幻境委实是真假莫辨,一块块白玉地砖坚实冷硬,光华如镜,宛然映着两个颀长人影。
他们走在长街大道上,两边琼楼飞阁如两卷画轴徐徐铺开,不见尽头。千丈繁华,一时如梦。
“不过归根结底,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蜃妖干的。恐怕是你师父那边的人,利用蜃群造了这个幻境吧”
“毕竟它太完整了。自在天城之广大,不逊凡间一国。能够牢牢记住自在天城的无限风景,并将它完整地还原出来,这可不是与它几无关联的蜃妖能做到的。”
街上云气弥散,晓雾风烟中,万物皆不明晰,空城的清寂蔓延如水。
相别辞默默听着明月悬的话,想要跟上他的思绪,却总是力不从心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索。
他浑身的血脉又开始痛了。
这刺痛有着奇异的韵律,一挣一搏间仿佛在应和着什么东西的呼唤。
仿佛是共鸣,共鸣着久远年代里的晨钟暮鼓。
这城池他明明是初来乍到,却又处处觉得熟悉。相别辞咬了咬唇,决定信任心中直觉。
“阿悬,”他开了口,“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不一定死了,但也绝不是活着。”
是许多与他同源的人,令他的血脉都觉得谙熟。
明月悬先是心中微微一凉,差点脱口而出“你讲什么鬼故事”但他认真思索了片刻,便表露出赞许。
“有道理,我该早点发现的。”他取出思君鉴,宝镜中光华圆转,映出的灵气却紊乱无章,“一进此城,反而失去了你师父的踪迹。因为这里的干扰实在太多了。”
“这座城中,存在着许多道属于别人的灵息,而且往往不弱。”
相别辞低声道“我们去找找这幻境中的人吧。”
不知为何,少年对着幻影中的自在天城深怀好奇,他对这里的秘密有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
要找人,多少是担着几分风险的。
明月悬知道,幻境中有神智的灵体,与寻常幻影中的物件决不可同日而语,灵体可是说不定就要伤人的东西。并且一旦遇见了活的灵体,就意味着不止肉身,连神识都与幻境相接触。
假象真相,纠缠不明,乱人心魄。
他们两人折进七弯八拐的街巷,明月悬推门之前,嘱咐了相别辞一句“一会儿幻境肯定还会再起变化,除了我,看见什么都不要轻信。”
那扇半掩的门轻易就开了,露出园中繁花茂林,涓涓春流。自在天城里即使是一户寻常人家,也美如一阙浮华流艳的宫词。
华苑深深处,碧树掩映中,立着一座小红楼。这么近,无需法宝助力,也能感知到楼中传出的磅礴灵息。
“希望那是个好相与的家伙。”明月悬手中腾起一道剑光,干脆利落劈门而入。
在门破开的那一刹,两人的眼都被炫得一花。
门内是灿若云霞的迷离幻光。
光彩正中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蜃,整座小楼都被它的壳撑开。蜃壳大张,中心本该是蜃肉的地方,沉睡着一位风华初成的少女。
少女容色光艳,宛然如生,偏偏又如一尊玉像般了无生气,身披晶光,使人分不清她是死是活、是生是幻。
她同蜃已长在了一处,难解难分,蜃气缥缈萦回,如祥云般将她拥住。
相别辞望着那奇异的景象,蜃与少女,妖与游魂,几乎要愕然失声。这个时候,明月悬却忽然扬起了声音“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叫作往人蜃,本该是绝迹于世的太古精怪,我也没想到今日居然能看到被往人蜃吞噬的魂魄,会渐渐与蜃融为一体,蜃气会幻化出生前的种种景象,使其误解自己还活着。”
相别辞低声问“所以,整座自在天城的幻影,就是这些蜃里的游魂记忆中的东西”
“是啊,”明月悬道,“这幢小楼还有楼外的园子,都是我们眼前这女孩的蜃气所化。而这整座城当然不止这么一只蜃,要许许多多人才行才构建得起一座城那么大的幻境”
“这一整座城,都是他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