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浸在自己一人的悲伤里,渐渐死志已明,却在她意欲动手的这一刻,异变陡生
天地万物,归结在倾天陷地的一声轰隆中。
自在天城,在那个全城斋蘸大祭的良辰吉日中,陨落了。
仙京处处震裂、崩塌,砖石楼阁落下云巅,天地间满是末日的悲鸣,人人奔走不及。
心如死灰的嫁衣少女怔怔抬头,看见了窗外接天燃起的滔滔烈火。
整个仙京,还有半边天宇,都被突如其来的灭世之火烧得彤红。壮美楼台在火中燃作轻烟,她最后看见的,是那火里飞出无数翩翩的红蝶。
火舌所化,翼带焰星的烈焰之蝶。
原来她归根结底,还是死于三千年前的那场异变。
“我猜,这座城里被蜃吞食的魂魄,都是在那场巨变里丧生的。他们是最后的天人。”
那些悲欢离合映在眼底,一霎都如幻影飘过,明月悬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不为所动的镇定与冷静。
局外人的冷静。在幻境中,他必须如此。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三千年不散、羁留人间的怨气,与生生借妖力将故土幻化出来的执念。”
明月悬微微叹息着,可右手还是平静地一探,从虚空中抽出自己光如霜华的长剑。
“一直被困在这里,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生前那些放不下的事很痛苦吧但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了,还是放下的好就由我来给你们解脱吧。”
妆镜前,少女最为清晰的那个影子,蓦然做出了先前不曾有过的举动,一下子从木愣愣的人偶变回了生人。
她的眼角,悄然滑下两行沾血的泪。
或许是为了生前不曾得偿的夙愿,不曾实现的海誓山盟,又或许是为了爱恨交织又无法割舍的家人,心有失望又不忍告别的故乡。
衣如新雪、容如皎月的青年在她身后,挽起剑光三尺。
是杀招,却无杀气。
这杀意竟慈悲冲淡有如天意,恰似露水迎上朝阳的宁静,蜉蝣默对黄昏的圆满。
求一场新生的死。
人与剑仿佛是生而合一。剑气高绝,容光艳绝,姿态清绝。转腕出剑的时候,仿佛是叩问天道的神来一笔。
一只指头大小的珠贝从少女额前的第三只眼中爬了出来,它正待现出凶怖的真身,将梦境换作最险恶的幻象,放出它丑陋的杀招
但一切凶险可怖都还未来得及开始,就悄无声息地陨在那轻挽的剑花之下。
妖蜃不曾料想,自己居然是死于这么轻轻的一剑,连半点杀气都来不及感觉。
梦碎无声。
慈悲的杀剑,仿佛只是在凋谢之前折下一朵昙花,挽留它在最美时候。
“好剑。”相别辞赞了一声。
浮光,幻影,灯花,走马一切去得像来时一样快。
他们从少女心魂中的幻境里脱离出来,回到了自在天城的幻影旧墟中。
小红楼里,巨大的蜃壳从中裂为两半,剑痕宛然利落,犹带森然之气。壳中已是空空如也,那沉睡的少女踪影难觅。
明月悬敲了敲那蜃壳,觉得发出的声音还颇为悦耳,随口道“这样就解决了一只,看来单是要除掉这些蜃的话不难。”
“可我也确定了,就凭这些蜃,还俘获不了这么多魂魄。也不知主谋费劲做出这个阵,到底要的是什么。”
相别辞微微低了头“如果是我师父身边的那些人横竖不是出于好意。”
“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幻境,但阵眼藏得太隐秘了,我竟然算不出来。”明月悬道,“罢了,先去找你师父,从他那里突破吧。”
但相别辞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回应。
“我想我知道阵眼在哪儿。”
“啊”明月悬侧目望他,眼神中多有讶然之色。
面对他的垂询,少年只是低着头,面色泠泠如霜。
“打从进这座城开始,我就能感受到很多与我血脉同源的气息沉睡在蜃里的那些人,竟然都像是我的同族。他们的气息有深有浅,血缘有浓有淡,但我始终能感觉到其中血脉最精纯的那一个。”
他慢慢地说下去“在这个群落里,有一个最为强大的存在,使人对他俯首。我想只要他还在这幻阵之中,幻阵的中心就决不会是别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着,不肯停止。那是一种本能的、烙在血脉里的欢愉,像是遇见了亲人,也像是遇见了想要与之一战的强敌
变回阿修罗之后,他知道终自己一生,都再不可能遏制那好战的天性。
此时,自在天城的幻阵中央,有人对着蜃壳郑重地跪下单膝。
十缨披挂上阵,身上轻甲照寒光。他轻声道“主上,我会服从您的命令,不惜同归于尽也要除掉那个人。从今往后,请您无需以我为念。”
幻光漏在蜃中之人的脸上,光彩迷离如一场好梦,更衬得他的脸一如初雪,洁白不染风尘。
淌过颊侧的长发也如雪而流,数以千计的红蝶似乎也流连他颜容间的雪景,在他身边时时旋舞。
那是烈焰化作的红蝶,扑扇的羽翼其实只是一簇一簇的火焰罢了。漫天蝶舞时,晃悠悠也坠下一天如雨的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