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梦中摹下这如画江山的人,到底有何心思,有甚过往。
一样是那座参天巨塔。
巍峨塔尖上,有一个雪发重衣的少年立在其中,凭栏而望。
他年约十七八岁,容貌极美,明明发肤都洁白胜雪,偏偏就是有一种纯白的艳,明丽盛气,像一束开得热切的凤凰花。
眼瞳绯红似血,眉心也有一道绯红的咒印,形如翩然的红蝶。
独自凭栏的人,眉宇间自然少不了清愁一缕。但这少年太年轻,连愁绪都遮不住神色间欣欣勃勃的青春。
他低头俯瞰底下的自在天城,城中处处声色,少年眼中尽是向往。
“朝儿,怎么又在这里发呆,今日的修炼完毕了么”
有人唤他,于是少年回头,对上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有两副面孔如此肖似,分毫不差,而这样的绝色竟能成双成对。
来人是这少年的孪生兄弟,只是发色瞳色皆是如墨的黑,眉心咒印也不是红蝶,而是鸦青色的鹤羽纹。
“自然是完成了,”白发的少年答道,“朝儿从来都严守戒律,倾力修行。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天违背过你们的吩咐。哥哥做什么老是唠叨我。”
他的哥哥笑了,眼帘低垂“好孩子。”
雪家的孪生兄弟,一直生活在通天塔中。
原本在天人一族中,这也是个极显赫的姓氏,他们身为世家子应该在天城中享尽荣华如果雪迎朝不曾身负那邪道传承的话。
额带红蝶印出生的少年,天资超群,却生而不祥。他体质近于魔,远天地正道,对自在天城而言无疑是个棘手的忌讳。所幸这一代的圣子明渡影慈悲为怀,将他接到通天塔中教养,以期助他走上正途。
他生即负罪,幸得那位大人宽宥。在圣子的膝下,他长成了个寻常少年,天真懵懂,万事不挂心。
只是偶尔会觉得无聊。
不管旁人如何,明渡影总归是对他很好的,哪怕是雪迎朝顽皮到差点坏了他的祭祀,他也只是把偷偷挖暗道跑出来的小家伙拎回去,让他填了半个月的土,没说上一句重话。
当然雪迎朝也不大有机会与旁人交谈,通天塔是清修之所,人迹罕至,每天与他朝夕相对的只有去天三尺的白云。
山中无日月,塔里忘春秋。
朝朝暮暮,除了天光云影有时亮有时昏,一天一天好像并无甚么分别。
明渡影怕他觉得寂寞,于是遣了孪生哥哥雪待宵来陪他。哥哥一周能来上两三回,算下来比圣子大人还要多。
圣子大人说,哥哥都特意来看你了,你还是觉得寂寞的话,哥哥会难过的,于是他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不同于他的天资出众,哥哥的资质庸常得几近凡人。太平凡的人不会见容于自在天城的权贵之家,但雪待宵既然被明渡影挑走了,雪家到底还是给了圣子三分薄面,勉勉强强容下了他。
他们兄弟的命都不好,雪迎朝想,或许是人如其名。
母亲归西之前,曾经告诉过他们,为什么给他们起这两个名字。他们名中的雪不是勋贵之家“明光和雪”四姓之一的那个雪,而是自在天城的夕时雪。
夕霜不过夜,是仙京里暮生朝死的白雪。
人各有命,对他人来说灿烂欢悦的无上光明,他们兄弟却经受不起。太阳升起,便会在天光下冰消雪融。
在日升雪化之前,宁静等待最后的良宵如风逝花谢般过去,或是热切地迎接美丽又致死的春朝。
她说,视死如生,且惜良辰。
可这八个字真的很难做到啊,雪迎朝想。
还是圣子大人的名字好,明光渡影。他是普照的光明,渡影,渡恶,渡众生。
人各有命,大人的命和他们是不同的。
少年的回忆化作幻影,走马灯一样翻得飞快。
明月悬看完这段记忆,也看见了那时还没有成为邪神的少年。心中有些没滋没味,于是什么话也没说。
换作平时的他,看戏时才没这么安静。
他只在心中想了一想原来后世织天教的教祖和为祸小神行洲的邪神真的是两个人,居然是孪生的兄弟。那时他们还没有分道扬镳。
幻境中的一切仍在继续,雪迎朝拉下帘幔,往室内走去。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
是一记刀光将一切打破。
从前那些个百无聊赖的朝朝暮暮里,雪迎朝也幻想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可一天天地日子总是一如既往,于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所以当这改变命运的一刀破空而来,有一个人从万丈高空外破窗而入的时候,他全不设防。
旁观着这三千年前已经发生的一切,明月悬冷眼不变。
就在此时他突发奇想,这幻境是假的,可身为此境主人的魂魄是真的,那么他能不能就在这里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他
省得那个魂魄再度苏醒,以邪神的模样归来。
剑随心动。
就在三千年前的一刀斩向雪发少年后背的时候,斜刺里,又有一道三千年后的剑光冲着他决然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