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同章受教林承十年。
得他慈心关爱,悉心教导。
自记事起,贺同章便一直住在林府里,同府中的公子小姐起居饮食,养尊处优。
整个林府上下,皆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无一处怠慢。
林承尤甚。
丞相平日里忙于公务,分身乏术,可他三五日中必定抽出闲空过问贺同章的功课。
教他知礼义,识大局,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言传身教,字字珠玑。
于贺同章的心里,他早已把林承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尽管他没有一个确切的家,但只要师父还在,他便有所归依,并非孤身一人。
临近晨曦的夜,启明星明亮悬空,星辰渐渐退隐,有淡淡薄雾。
“父亲——”
一声哭喊划破长空,贺同章自梦中惊醒。
心倏地一紧,忽生恐惧;他抓起长衫下榻,连鞋都还未穿好,便抓门而出。
门借风破开,刚好与正欲敲门的小厮撞上,小厮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他见贺同章凌乱地模样,先是一怔,接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予木少爷,丞相……薨逝了。”
手微微一颤,长衫落在了地上。
贺同章呆在了原地,双目空洞。
不肖片刻,反应过来,顾不得理鞋整衫,他便直奔前院而去了。
哭喊的声音渐发清晰,等他赶到时,屋内早已跪成一片,悲音起伏,肝胆俱裂。
林二哥坐于床头,头沉沉地低着,看不清表情。
似是察觉到贺同章的身影,他沉着声音,招了招手。
“予木,来。”
说不清心中是何样的感情。
恐慌、害怕、撕心、痛楚在看到师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时,所有的一切瞬间混杂在一起,化为了乌有。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静寂无声。
直到林二哥又出声喊了一句:
“予木?”
心魂归位,还未答话,面上泪如泉涌,源源不断。
林二嫂红着眼眶推了他一把,带着哭腔道:“去吧,孩子。”
一个箭步,他冲上去跪在了床前,紧抓着林承的手,泣不成声。
贺同章活了二十八年,经历的风浪变故无数,可他仅流过两次眼泪。
一次是他的尊师林承去世,天塌地崩;一次是她的爱妻林双玉出事,撕心裂肺。
几近死亡。
入冬的前一日,林广一家被斩,林家被驱的明令刚传进府里,林承将贺同章叫到床前。
他语重心长地同他说:
“广儿气盛无知这自是他应得的下场。”
为人将者护国,为人臣者忠君,为人君者为民;这是千百年传承下的至理圣言,理所必然,不容置疑。
“我为官五十多载,历经三朝,一世忠名毁之灭尽。如今竟无任何颜面去见先帝。”
他痛心疾首,无可奈何一声长叹:
“予木,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记清正廉洁四字,无愧于己。”
“莫要贪得无厌。”
贺同章尚且年幼,对林承的话也不尽全解,只郑重点头应道:
“学生绝不做辱没尊师门楣之事。”
过了许久,他缓缓点了点头,愁思未消半分,又道:
“玉儿,这一生怕是都甩脱不了‘罪臣之女’的名声了。”他心中放不下,踌躇了半晌,叮嘱出声:
“若你心意如故,还愿娶她,日后一定要善待于她。”
这一日,正是林广被斩,林双玉死后的第二日。
贺同章心里正悲恸欲绝,却不敢轻易言于其表,林承的话说的莫名,他自然不懂,也未多问,
却不曾想,次日,他便与世长辞了。
林广谋逆,林老丞相的丧葬依然办的轰轰烈烈,吊唁的人不计其数。
长街十里,前来送行的更是摩肩擦踵,成千盈百。
怏怏过了十日,老丞相的身后事刚要结束,这边又需立即着手忙办离京迁府之事。
经过几位兄长的商定,离开西平后最终决定南下,前往永安。
林家祖上本是永安人士,如今迁府南下,也算是认祖归宗,解甲归田。
动身那日,十一辆车马成排,井然有序,阵势颇为壮观。
西平下起了雨。
让所有人皆未料到的是,乘着漫雨刚出西平的南城门不久,在顺直的官道上,竟然遇到了魏荣延。
他手中牵着两个孩子,似是等候多时,走上前仔细一看,竟是林广的一双儿女。
不是处死了吗?
魏荣延等来了林家的人,将两个孩子松开,接着便牵起身后的马一路回了去。
只字未言。
林家兄弟望着远去的背影,走下车弯身,行了大礼。
感恩之情谨记于心。
雨掺杂着冷风,落的稀稀疏疏。
两个孩子回来后精神一直恹恹,尤其是那个小儿子,似是受了惊,从回来的那天起便一直滴水不进,半口不食。
沿路求医无数。
大夫什么也答不出,只道说,多陪陪兴许能好。
林家几位嫂子一路上轮流看管照顾,饶是这般,他不吃不喝不睡,身体也见不得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