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还未行至金陵,孩子便起了高烧,久治不退。
这是大哥留下的儿子,更是他唯一的继人,林家几位兄弟为了医治,日夜行路赶赴金陵,到处求医问药。
疾病可医,心病难解。
又治了四五日。
林广的这个小儿子最终还是殁在了金陵。
另一边。
林双玉的状况本也是强撑硬逼,弟弟一去世,她也彻底吃不进饭了。
强撑着吃了两口,不肖一刻必定连着黄水尽数吐出。
眼看着两个孩子相继要出事,林家的人如何劝导皆是无用。
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贺同章日日陪着她,白日同她在一辆马车里,夜晚守着她睡觉。
等她睡熟了,他才敢稍稍松懈。
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几乎是遭遇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他们两人谁也不能安然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车马离开了金陵,再行两天的路便能到达永安。
清冷初冬,天放大晴,官道旁夕阳尽情挥洒,野田一望无际。
贺同章掀开车帘,将她拉到车外,两人坐在马车边上,吹着冷风,开始逐渐清醒。
“玉儿,你及笄后,还愿意嫁给我吗?”
不同往日的腼腆,贺同章直言,道出了心里的所有。
林双玉怔怔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冷风吹至耳畔,他抚上她的手,轻声温泽:
“林府是我们的家,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
夕阳的红色洒在他的脸色,那副认真的表情让她的心微微松动。
林双玉忽然想起,祖父去世,他一定是极其难过的。
他是怎么接受这件事的呢。
这世上,还真的有他们的家吗。
错落有致地马车缓缓行着,官道行人了了,这个春风般的女孩忽然倒身扑在他的身上。
嚎啕大哭。
嗓声悲悯如刀,在寂寥的落阳道上划破尘土,化为绝响。
少年轻轻拍着,似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她。
一遍遍地重复:“无事……无事……别怕。”
天和一年,谢欢登基,林氏一族定居永安,做起了买卖营生,日子比之从前,尚且无差。
毕竟是高官子弟,心怀大志,做什么都是个中翘楚。
只是林家的几个哥哥奔劳的厉害,早出晚归,甚至一走半月有余,忙的不可开交。
贺同章依旧读书,偶尔会去临近的铺子里打打下手,可次次都要被林家哥哥斥责。
林二哥与他说:“予木你只管读书,旁的莫要操心。万不能空负父亲于你的栽培。”
贺同章听得困惑。
如今被驱逐西平,已沦为人下,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
他未敢多问,也不敢懈怠,依旧苦学,却也坚持去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而林双玉,搬至永安后,便不再读书了。
心结虽解,却也心性大变,再无往日的灵动活泼。
她同几个婶婶在一起,学习女红女训,学习如果料理持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终于在另外一个地方,走上了正轨。
但这样的平稳,也仅持续了三年。
天和三年,朝中命案不断,接连四位大臣因涉嫌谋逆被满门抄斩。
一直到年末,谢氏最后一位公主因谋逆被斩,谢姓皇室,除却谢欢,皆都死尽。
林家兄弟忽将贺同章母亲的旧事,实情托给了他。
老丞相临故前,心下唯一还惦记的便是他。
他凭着记忆同林家兄弟嘱咐,贺同章的母亲或许还在人世,虽不明晓身在何处,却依稀可以得知出应在西平以东。
若日后他心念于此,便将此事说给他,让他东行寻母。
老丞相对贺同章了如指掌,知晓他对于自己‘无父无母’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血缘是做不得假的,纵是再亲近,却也隔着‘亲生’二字。
他若真久不能释怀,这件事兴许会给他一些希冀。
然而。
让贺同章困惑的是,他既未曾过问,也不曾有何执念,林家二哥忽然说出这些,让他一时捉摸不透。
尽管如此,消息也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的心底也确是喜出望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是何模样。
他学书知礼,知晓百善孝为先,母亲还活于世,理应寻回奉至高堂。
同林家二哥秉烛长谈了一夜,当机立断便决定要离府寻母。
林二哥应他:“你若真心想寻,我也尽力帮你,需要什么,写信即可。”
“等你寻到母亲,将她带回这里。”
“林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二哥说的郑重,贺同章也于心记下,感激不尽。
然而却未曾想。
这一离府,便是十四年。
而林府,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