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玉自痊愈后, 便一直活在痛苦与挣扎里。
贺同章陪着她医了八年, 从廊平到西平,一日也未曾想过要放弃。
喝遍了所有的药, 也试了所有的偏方。
如今终得医好, 她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噩梦惊醒。
往事似翻江倒海般涌回。
孙家成了她永远也忘却不掉的梦魇;孙关对她来说更是如同魔鬼般的存在。
见她渐渐好转, 贺同章喜形于色,一日比一日地对她柔情蜜意。
她如何能忍心欺骗他的感情?
又如何能让彼此的一番真情, 染上永远也洗不清的污点。
既不能开口将实情说于他,
又不能让往事随风,佯装岁月安好。
与孙家,更不能轻易善罢罢休。
林老丞相曾言教过贺同章,
说是这世间的女子多分为三种。
一种是平日里柔弱温婉,实则遇事坚韧果敢的;
一种是外表看似针锋外露, 实则内里怀有春日的;
至于这第三种,
便是他的幼女林思荷这样, 天性既是温柔坚贞, 却又心怀猛虎志攀峰。
可谓是,活在性别之外的人。
彼时,贺同章并未质疑尊师口中的思荷姐,是何样的与众不同。
他薄着面,思索了许久,
只怯怯地问了一句:
“玉儿是哪一种?”
林承和蔼地笑笑, 似是猜到他会有此一问;轻抚着他的发顶,笑同他道:
“玉儿自是第一种。”
他直言:
“若真有天崩地裂闻于前的那日, 你便可得知,她又有怎样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话说到一半,他顿声敛起笑颜,忽然正色又道:“这丫头性格执拗,只希望你们莫要有此不幸。”
“你定是劝不动她的,予木。”
师尊的教诲,字句皆是真理。
他从未怀疑过。
时光荏苒,如流星赶月。
贺同章当初虽听得一知半解,如今却也晓得师父,一语成谶。
林双玉果然如同林承所说,真的遇到泰山崩于前,也绝不会自乱阵脚。
魏将军回到西平,林广一家被捕那日,
林双玉未曾有过半点哭闹,便是知道自己会被斩首示众,死于朝乱。
也仅仅是在心里悄悄惦念些贺同章。
虽是害怕,却也接受。
到了十多年后的今日。
身为罪臣之女,贺府唯一的夫人,做了八年的痴儿。
一朝醒转,便忆起惊天变故。
她受辱于孙家,失洁于村夫。
活?
自是无颜再活。
死?
那黄泉路上也绝不会是她一人。
饶是贺同章与林双玉自幼青梅竹马,夫妻八年。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也会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这一天。
穷鼠啮狸,困兽犹斗。
物极自当必反。
如今孙家悉数皆死,她尘愿已了。
贺同章坐于天牢,生死未知。
任由白问月如何巧舌如簧,词严义密。
她只认自己的理。
一死换一活。
与贺同章的想法,如出一辙。
这便又是,林承所说的另一个执拗了。
白问月心中微声长叹,她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与林双玉有过交集。
如今这一番言论,忽觉得她的固执。
同魏央倒是有的一比。
屋里的茶早凉了多时。
但也喝了个七七八八。
魏央换水时察觉到水量过少,不用多想也知晓这二人喝了不少。
不由地有些嗔怪:
“天还未转热,凉茶不宜多饮。”
两人屏息凝神说了这样久,心无旁骛。
若非是魏央说起,谁也未曾分出心来,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棋呢?”白问月淡淡岔开了话题。
魏央余光中望见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替你下完了。”他还特意强调道:
“四劫连环,和棋。”
黑瞳温润地望着她,意味深长。
白问月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挑衅;四目相对,似是碰出火星。
有淡淡火。药味。
神色自若地移目,斟了杯茶。
魏央又尊了一声:
“贺夫人。”
稍有不适,林双玉浅浅垂首,作势行礼。
“不必多礼。”魏央出声呼止,只道:
“按照辈分,我也要尊夫人一声表姐。
无需多礼。”
白问月回过头来,这才不急不躁地同她解释:
“这正是我的夫君,魏央。”
轻扫了一眼,林双玉合目了然。
不用别人说,这样的排场,必定是将军府的将军。
见他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模样,
颇有大将军当年的风范。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回想起魏荣延,林双玉处境忽有些尴尬。
她的父母皆死于魏氏之手,可她又是魏荣延亲手所救。
而此时面对着这个独掌北绍兵权的大将军,她罪臣之女的身份,还依然尚在。
不间不界。
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白问月轻声抚慰她道:
“姐姐无需为难。”
“他既称你为贺夫人,你便只是贺夫人。
无别的该不该有。”
林双玉踌躇地像魏央望去,见他无声饮茶,似是默认了白问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