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时,终于有一股带着水气的风降临罗马,它穿过城市的巷道,跃过砖石所砌成的屋角,擦过乔娅窗前的橄榄树叶子,在她的窗台前游荡,引得吊灯上的火焰也跟着跳动起来。
“杰弗里今天早上就兴冲冲地跟我说看见乔娅在屋顶上飞,这个孩子也不小了,怎么还老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呢。”
卢克蕾西亚一边帮着乔娅将她书桌上的书收拾起来,一边碎碎念叨着。
她跟乔娅一样,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卷曲的长发,不过与乔娅总将头发束起来不同,她喜欢自己这头长发,总是任由其在身后如同金色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在黄昏以及灯下时,这头长发的色泽显得格外的美丽。
阿德里亚娜的儿媳茱莉亚法尔内塞与乔娅分靠在一张卡萨盘卡长椅两边,乔娅埋头看书,而茱莉亚则用自己的右手绞着自己鬓边的头发,笑着说“这不是很有趣吗梵蒂冈出现的会飞的女人,那可能是天使呢。”
她的声音柔美动听,说话的时候永远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意。她仅仅比乔娅大了一两岁,但是无论是身体还是气质,都散发出一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风情,用胡安的话来说,这就是婚姻使女人成长。
她出身于一个雇佣军贵族家庭,在十三岁的时候就与阿德里亚娜的儿子奥尔索订了婚,带着三百弗罗林金币的陪嫁来到了奥尔西尼宫,因为奥尔索比她还要小几岁,所以直到这一年的春天,她才与奥尔索完成婚礼,婚礼还是由罗德里戈主持的。
乔娅当时也带着弟弟妹妹们参加了那一场婚礼,十六岁的茱莉亚身披白色绸缎嫁衣,面容甜美,眼波如水不是看她丈夫奥尔索,而是盯着六十岁的枢机主教罗德里戈。
在胡安“乔娅你看看新娘子多漂亮等你结婚的时候肯定比她更漂亮”这样的噪音中,乔娅从这两个人的眼神往来中又看出了一部属于意大利的浪漫传说。
而婚礼结束之后,奥尔索被罗德里戈派往波吉亚家位于巴沙内洛的一处山庄,学习如何带兵打仗,而他留在家中的美丽妻子茱莉亚,成为了罗德里戈的又一个情妇。
乔娅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除了“不愧是意大利人呢”这个感叹外,偶尔去罗德里戈的寝宫时,还会盯着罗德里戈那张虽然鬓发花白但仍极具魅力脸,然后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出一个上辈子常用的成语
宝刀未老。
茱莉亚相貌美丽,性格也柔和而爽朗,与卢克蕾西亚关系十分亲近。她知道乔娅不喜欢说话,只喜欢待在家里看书,所以也会带一些阿德里亚娜列为的书籍回来送给乔娅。
那本十日谈就是她托自己哥哥从其他城市弄过来的。
乔娅合上书,侧过头看了一眼正背对着她整理书籍的卢克蕾西亚,又回过头来,对茱莉亚笑笑说“我觉得会被教廷说成是巫女,”
这时在任的英诺森教皇在几年前就已经发布通谕,谴责巫术迷信,整个欧洲都掀起了一股捕杀巫女的风潮,一时间在欧洲女性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茱莉亚听她这么说,赶紧坐直了身体,严肃道“乔娅,你可千万别乱说。”
乔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开玩笑的“不过是听说上个月苏比亚科烧死了一个异乡女人,所以有点感触罢了。”
在这个时期,单身多年或者丈夫早亡,更甚者还有独自出现的异乡女人,大多都会被说成是巫女,然后被民众施以火刑。
乔娅在以前就曾感叹过,如果当年穿越的时候不是魂穿,而是身穿的话,就凭她一头的脏辫、连帽卫衣、牛仔短裤、小腿上的黑猫纹身、红色aj鞋子以及手里拿着的一块滑板,估计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要被绑上火刑架了。
她从长椅上起身,将手中那本书放回了书橱里,此时卢克蕾西亚也将她那张平时堆满了各类书籍的书桌收拾了干净,双手叉着腰,白净清秀的小脸上一脸的骄傲“乔娅放心吧,在你去佛罗伦萨的这段时间,我会守护好你的书桌和书橱,让阿德里亚娜发现不了你书橱里的小秘密”
乔娅笑得眯起了眼“那就拜托卢克蕾西亚了。”
待四下安静之后,茱莉亚便带卢克蕾西亚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乔娅摈退了准备伺候她洗漱的侍女,待在窗前干坐了好一会儿。
白日里阳光明媚,入了夜月色也极为明朗,坐在窗前时,除了赏月,也还能感觉得罗马城夏季最为稀有的风,她打了几个呵欠,本想从书橱里找几本书来看,又想着卢克蕾西亚刚刚为她收拾好了书桌和书橱,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她再弄乱的话,少不得要被那个小姑娘皱着眉头奶声奶气地教训,于是便硬生生忍住了。
直到四下彻底安静,庭院回廊的科林斯式立柱之前不再有幢幢人影,她才从那把椅子上站起身,关上了窗户,又拉起了只有冬天才会用上的天鹅绒窗幔。
在月光被窗幔阻挡在窗外之后,屋内只剩下了烛光照明,火焰在石英挂饰之间飘动,在地上投下一缕缕金银交织的光。
拉窗幔仿佛是一声号令,乔娅原本带着些困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神起来,她提着亮缎裙摆,小跑到了屋子内四柱床的地台前,蹲下了身,从床底下取出了一套颜色朴素的衣服来。
她取下头上的珠链,将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用一条黑白相间的头巾仔细缠住,又脱下了身上花纹艳丽而华贵的长袍,将那套颜色朴素的男装套到了身上。
仅需十分钟,波吉亚的小姐就能变身罗马街头的平民少年。
少了那条华贵的长袍,乔娅也步伐都更加轻快起来,她拉开了窗幔,打开了木质百叶窗,跃上了窗台,在观察到庭院里并没有人影走动之后,她伸出双手挂在了窗顶凸起的过梁上,双臂发力,撑着整个身体爬到了过梁上。
而这并不是她的终点。
她借着月光的照明,右腿使力,然后凌空跃过了自己窗前那棵翠绿欲滴的橄榄树,落在了临近的另一扇窗户的过梁上。
这也并不是她的终点。
她像是一个身姿矫健的攀登者,在这栋建筑上攀爬跳跃,又从房屋的屋檐相连处一路奔跑跳跃,经过奥尔西尼宫中心处的喷泉花园,来到了东南角的塔楼前,踩着塔楼窗户的拱形过梁,爬上了塔楼的最高处。
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爬到这出塔楼楼顶,她仅仅花了二十分钟。
经过一系列的攀爬和跳跃,她的气息已经有些乱了,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站在了边沿处,向远方眺望。
梵蒂冈城位于罗马西北角的梵蒂冈高地上,尽管奥尔西尼宫塔楼并没有如同梵蒂冈宫那样绝佳的位置,但是登上顶点,仍能将罗马城的灯火尽收眼底。
这个时候的罗马,并没有从中世纪时期的黑死病肆虐的噩梦中完全脱身,贫穷地区每天仍有无数人死于瘟疫,再加上英诺森教皇全身心都扑在了奢靡的生活,以及筹备十字军东征土耳其这件事上,教廷金库亏空,教皇甚至需要在棕枝主日的时候典当主教法冠来购买棕榈叶,分发给人们。以至于圣职买卖泛滥,教廷公然高价兜售赎罪券,你只需要花上一部分钱,买上一张赎罪券,就可以被赦免掉盗窃、抢劫,甚至是杀人的罪责。
于是罗德里戈向来不允许住在奥尔西尼宫的几位尚且年幼的小姑娘独身前往罗马,出于对于折磨了欧洲数百年的瘟疫的惧怕,也处于独身女性的人身安全的考量。
十五世纪末的罗马,往昔帝国荣光不再,变成了一个犯罪者的天堂,安居者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