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塔顶,长风萧飒, 神殿的门于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风中大敞。明月悬御剑而来, 踏入白塔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神一恍。
仿佛是有什么他并不乐见的事正在发生, 心弦悄然扣紧。云外几声雁鸣,不胜哀婉, 如针一般扎破小神行洲遍地醺醺然的快乐。
殿中最深处,神像高踞座上, 周身灵息端和清正。他的光辉普照此间, 是以满堂的仙修都不曾发现,匿身神像背后的那一线黑影。
一个浅淡魔影,附在神像上,身形如一尾灵巧的鱼。唯一凝出形状的是纤纤十指, 勾出无数手印, 一双覆雨翻云手。
魔影一边施术, 一边把幽暗的目光死死钉向门外。
快了,就快了。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终于飘进了塔中。
他身后是漫天烟堆白云, 身前是满座如雪衣冠, 但一切都不及他身上那一抹白。天底下有许多人穿白, 可真正出尘的颜色只有这一份。
殿上诸人因他的到来而失了言语,默然分出道路。
多么风光, 魔影脸上似有笑意。这风光太盛, 恰似鲜花着锦, 烈火烹油,不能长久。
明月悬踩上了塔内的白石地。
只是轻轻的一步,却如踏进了漩涡一般,原本平静无比的殿内风云骤变
一殿的灵息,都在他踏入的那一刻变作了魔气。
无数魔气暗袭而来,如潜行的蛇群,绞缠中放出勾心蚀骨的毒。那些东西搅得他气息不稳,体内的万魔纷纷尖啸着苏醒。
他遏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怎么可能
从前他行走凡世,砍过的魔物尸积成山,也从来没有被魔气唤醒过体内旧伤。
只有今日,天柱塔中这只不知潜身何地的魔,它的气息令他身体里的魔物如此欢欣,如见故人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与这魔气本是同根生。
痛如山崩,明月悬的脸色白胜新雪,嘴角渗出一缕鲜血,薄润的唇染上一点绯樱般的艳。
魔气侵蚀着他的血肉肌骨,右手拊紧前心,整个人看着仿佛是一个被揉碎了的纸人,一触即倒。
夺人心魄的脆弱。
眼睫低垂,覆住了眼中两汪寒潭。此时此刻,只有他的眼睛仍是坚硬而冷酷的。
殿上众人为这变故惊得眉僵目愣,首座突如其来的驾临和突如其来的负伤,都完全出人意料。
唯独他身上如潮迸发的魔气,鲜明张狂,决不容人错认
首座为何会身挟魔气
无人不愕然。
殿上大哗,仙修们回神后,举措却是南辕北辙。
有人叫的是“有魔物来袭魔头嚣张,救下首座”
还有人颤声道“首座这是入、入魔了”
敌在眼前,千百刀剑一齐出鞘,剑尖却不知该对准魔气的源头还是对准他们的首座。
毕竟那位白衣的仙修,怎么看都与魔物本是一体,正邪难辨。
明月悬通身浴血,陷于刀剑丛中,却并不显狼狈。
仿佛是一只孤鹤,偶尔飞过泥潭,一振翅便可翩然远逝,清拔如初。
他在思忖,这到底是个什么局。
能勾起他体内魔物躁动,引他失控泄出魔气的,必是修为不低的魔门大能。从这人散发出的魔气来看,千真万确,与天罪狱里的魔兵一脉相传。
是久别世人的魔王余孽。
这余孽知晓他受伤的具体情形,更看穿了他,知道那些魔物已开始侵蚀他的道体与他素昧平生的人绝不可能做到。
那幕后之人,一定与当年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有所牵连
他是为寻辉景而来的,那个他本来看不上眼的小喽啰却还了他这样一份“大礼”,备下了直击七寸的埋伏。
万神阙中植根百年的魔门势力,定与此人有关。那些钉子在仙门中藏得如此之深,今日方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他们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给他设伏,为的是什么
明月悬艰难抬头,眼前那些人,他的同门与下属,如今望着他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就是为了陷害他吗让万神阙与他离心离德
自己一向对伤病讳莫如深,因此当年暗算他的魔门判断,这会是自己的软肋
“别中计了,把你们的兵器收回去,我能解决。”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丝声音,冷冷嘱咐。
一名剑眉方颚的紫衣道人冷视于他,肃声道“首座看起来似乎是相当清醒,那么对您身上的魔气,您有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