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己徒弟真的已遭不测这么多年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心里原来还有着如生人般的惊讶与感伤,哪怕只是一刹那。
接下来,明月悬又歪了歪脑袋,语气松快地说“跟丢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们这儿挺热闹的,小孩子估计跑哪儿玩了去吧。”
十缨“”
怒色一显,立时又被压下。十缨冷冷道“阁下似乎很有兴致说笑,但我不想再给你时间了。明家的最后一个嫡脉子孙,你的头颅将被献给我的主人”
飞光落如电。
十缨手上勾起如网似的一道道电光,拢向明月悬。青年翻身如惊鸿飞鹄,一一避过。
明月悬微一抬眼,愕然看见游魂身侧不但有电光纵横,更有一道道咒符勾连成的锁链将其死死绞缠。那个无比轻盈的魂魄,一举一动赫然都是镣铐中的舞蹈。
每一回十缨运起灵力,咒链都会绞紧,在他身上灼出点点梅花般的伤痕。
“你身上带着如此严酷的封印,还想与我一战”明月悬几乎要笑了,“自寻死路”
他扬手从发链上拔下一片银叶,往唇边一横一吹再信手一挽,化成明光一剑。
起手斩鬼神。
此时的明月悬想剑斩十缨,不会比斩断一片叶子更难。被封印的十缨,或许还及不上相别辞的一半。
但十缨岂无自知之明
他不但有,而且相当清醒。
游魂飘在空中,忍痛运起法术,甘心做正面迎敌的幌子。
他太知道自己此刻的无能,于是自愿做了保护帅棋的卒子。
剑仙一剑近在咫尺,他的眼中却无惧色,只有一个亟待迸发的笑意。十缨在等待他的神祗降世,给予那个剑仙猝不及防的一记神裁。
可他不曾预料到,明月悬提剑的手竟行云流水般一转。
那是出人意料,极险僻极怪奇的一招,长剑转出个圆弧,回马枪一般杀向了身后乍现的影子
钉穿了邪神无声驾临的法身。
背着邪神,反手提剑,明月悬冷笑一声。
脱去了所有漫不经心或温和淡漠的伪装,那一笑锐利又凶狠。
“堂堂神明,也会放下身段来偷袭我”
他转过头去,看见了那尊法身。的确不是肉体凡胎,但说是神仙法体,又总觉得不对。
但不管那邪神到底是什么东西,至少他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少年。
面凝薄霜,唇描渥丹,发披初雪,眉飞晓月。
他发肤皆白得吓人,整个人便如一个秀美的雪娃娃。浑身上下仅有的三处颜色,分别是丹唇一点、红瞳一双,眉心丹绯红蝶印一记。
明月悬吹了声口哨。
“难怪你能骗得了那些小民,说自己是神。”
果然是非人之姿。
雪人般的邪神不为所动,尝试着挣脱未果,索性保持着被他一剑贯穿的姿态,一抬手,唤出浩浩荡荡的漫天红蝶。
彤云般的蝶群,飞到近处才惊觉它们身上的赤色不是双翼磷粉,而是一朵朵燃烧的火焰
烈焰化就的蝴蝶。
“长得像个冷美人,用的却是火,还是和他一样的红莲业火。”明月悬叹了一叹,从容依旧,信手一招。
如同招来春风一般,招出了他闻名天下的“春神十二剑”。
剑阵对蝶阵。
剑气纵横,红蝶乱舞。
十缨捂着被剑气擦伤的胸口,在一边喘着气。忽见明月悬手中换了一把短剑,轻盈刺向空门大开的白发邪神,他瞳孔一缩,挺身上前“主人”
游魂凝出血肉之躯,挡在邪神的身前,被一剑摩心。
邪神冷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雪睫一抬,若有所思。
他细雪般的指尖一推,将忠心耿耿的属下推向前方,彻底被剑刃洞穿。
那一刻,与他面面相对的明月悬发誓,自己看到了那邪神脸上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般的笑。
以及被挡在雪堆般睫毛下的怨恨眼神。
他竟然好像是恨着这个人的,恨着这个奋不顾身护在自己身前的人。
明月悬一个愣怔,邪神往后一翻,跌入红蝶烈焰中。
“我现下这个形态,的确不是你的对手。”邪神居然开了口,声音好似被冰雪冻僵,“但我不会永远如此。总有一天我要拿你祭旗。”
一枚枚红蝶扑上他的身体,落在他烟云发间,吻过他霜雪眉睫。少年身上燃起一场红蝶飘飞的大火,也在烈火中渐渐失去形迹。
邪神与游魂的虚影都在空中散去。
天上只有他尚未收回的剑光来回逡巡,照得满天如秋水空明。
明月悬站在栖蟾丘上,一时有些怔忡。自从到了小神行洲,他就好像一直在陷入连绵不绝的谜。
落愁岩的神庙里,神像忽然迸出数道裂纹。
人人惊骇,南芷呆呆望着那神像,感知到自己请来的邪神已然落败。
怎会如此那个明家的小子已经这般强横了吗她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手掌,血流如注。
他们的刺杀失败了。她一阵晕眩,几乎摔倒,但转眼之间又执拗地站直了。
她还不能倒下。
南芷面冷如冰,突然一把将神像推入火中。
“夫人您做什么”信众霎时炸开了锅。
“肃静。”她冷冷下令,“我乃是听到了神的感召,毁了旧的像,好迎他去新的圣地。”
“十日之后,乃是织天教的补天大祭。我要你们全族全家上下,老老少少,一个不落,都跟我到天柱塔去参加他们的祭祀。若有人实在不肯随你们去,就用瓶子盛了他们的血带去”
“那一日,也是我们的新的祭祀。我保证,从先祖到今日的我们,千千万万年里,那一天会是我们离新生最近的日子。”
她的计划,仍在进行。